回到宫中后,陈阳瘫在床上一连两天。他第一次如此地怀念宫里的一切,宽大舒适的床,褥子又松软又干净,带有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夜里准时响起的梆子声传入耳朵,使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一连十天的长途跋涉,顶着风冒着雨、有时还要饿着肚子赶路,晚上在野外睡在又硬又凉的地面上,陈阳疲惫到了极点。所以,当翠儿把一碗热腾腾的小鸡炖蘑菇端到他的床前时,陈阳感动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当然,他也没有光顾着窝在床上享受生活,很多必要的事情还是要做。比如,陈阳回来后即刻便上书一章,答谢吾皇准许回乡的天恩,并表示会继续在岗位上努力奋斗。尽管这纸表章被皇帝看到的可能性不大,估计最终还是会搁在上官婉儿手里。但写还是要写的,毕竟人在做、天在看,表表忠心准没错,不写的话没准就被人抓到小辫子了。此外,丽正殿里全国各地献上的文书堆得跟小山似的,陈阳看到就感到头痛。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人把一批新的贡书运进来,然后婉儿再把它们分派给别的珠英学士。奉旨参与编修《三教珠英》的学士有四十七人,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朝中大臣,编修诗书只是他们的兼职。有些人自打接了任务后基本上就没了动静,隔了一俩月才冒出来交上一册了事。上官婉儿碍于身份,也不便去挨个催问,只好将大量的贡书留给自己的控鹤监学士去处理。为此,崔湜等人颇有微词,但也无可奈何,最多只能寻机磨磨洋工。陈阳回来后,只在床上休养了两天便重新投入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好在他渐渐学会了如何在工作中忙里偷闲地歇息。比如,评阅了一会儿贡书后,他便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轻轻呷一口茶,顺便自言自语地对茶色、茶香品评一番。若是有人接茬,便顺势唠一会儿嗑,什么茶道啊,见闻啊,星象啊,无所不谈。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崔湜便很默契地凑过来,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所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诸如魏王在城郊又买了一大块地准备建别业啦;建昌王也并购了一大块地不甘落后啦;神都大大小小的铁匠铺都在加紧打造盔甲兵器,说是陛下准备派兵剿灭契丹叛军啦!陈阳对这条消息非常感兴趣,连忙向他询问具体情况。崔湜说现在还没有定下征期,动员大军估计要准备几个月,说不定要等到秋收后才会开战。陈阳怀疑他可能也是听别人风传的,自己又添油加醋地胡扯一通,真实性应该掺了不少水分。
闲暇时候,陈阳就开始琢磨起投密信的事儿了。当初一口答应下来时,他根本没有考虑的那么细致。比如这封信该怎么写呢,子仪他们也没有说清楚,只说王孝杰是被人诬陷的。可到底是谁,他们也说不清楚。庞忠曾说是幽州都督苏宏辉进的谗言,因为他按兵不动、坐视右威卫全军覆灭。这总归是他们的一面之词,而且纯属个人臆测、没有实实在在的根据。况且这个苏宏辉对于陈阳来说一无所知,根本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直接在密信里参他一本,这怎么能行?这跟到处陷害忠良的酷吏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还是个封疆大吏,无缘无故地去得罪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正当陈阳对于写密信之事一筹莫展时,上官婉儿来到了殿内,唤陈阳前去她的书房。于是陈阳起身随着她桃红色的倩影绕过屏风来到了充满墨香的书房内。婉儿非常喜欢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上很久。书架上摆着一摞摞书卷,码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些山水竹林之类的。桌案上除了墨宝书卷,瓶子里还插着几枝刚摘不久的兰花。花瓣如雪一样洁白,似月一般皎洁,没有沾染上一丁点灰尘。陈阳怀疑婉儿把她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搬进了这间书房。除了有时去武则天身边侍奉着,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待着。很多时候陈阳都在暗自琢磨着,在那道屏风之后,她一个人都在里面做些什么。
上官婉儿见陈阳正在盯着那几朵白兰,微微一笑,“美吗?”
陈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点了点头。洁白的花瓣边缘还覆着几个晶莹的小水珠,仿若渗出的花蜜。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轻抚一下,婉儿见状立马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不许碰,拿手碰了就脏了。这是君子花。”她说道。
陈阳嘻嘻地笑着,回道:
“也是佳人花。”
婉儿轻轻一笑,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她顿了顿,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籍。书页连同书皮一同由细细的麻线装订,穿孔处有着明显的磨损。书皮也有一些褪色的痕迹,看来这已经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