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幽长的石阶在山间蜿蜒,浓密的梧桐树荫下遮挡住了夏日的烧灼,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下来。
一行人沿着石阶慢慢地走着,鸟儿和夏蝉在四周的林梢间不知疲倦地欢叫,从清晨到傍晚,从白天到夜里,响彻整片山林。甚至到了午夜,星光在清澈的夜空中闪烁,蝉鸣依旧在山间回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褐色布衫的家丁。他拿着一根棍子,引着队伍一级级地向山上爬。陈玄礼与太平公主并排走在一起,应该说是近乎并排。他总是刻意地落后公主一级台阶,以示尊卑有别。玄礼身上穿的是丝质的青色长衫,质地非常轻薄,舒适又凉爽。这件衣服当然也是太平公主赏赐的,就跟他这条命一样。玄礼以前的所有东西全都被扔掉了,或是烧毁了,总之对他来说都一样。不论是那浅绯色长袍,镶着一片翠玉的腰带,还有那个装有银龟符的香囊,那些东西都属于陈阳。
而陈阳已经死了,他现在是陈玄礼!
他不知道公主为何会取这个名字,多半是因为巧合吧。陈阳对叫这个名字的人唯一的印象,是唐玄宗在马嵬坡吊死杨贵妃的桥段里,出现了这个人。而玄宗皇帝这会儿好像也才两岁,那个陈玄礼多半还没出世吧。就是不知道那人出生后,会不会被人提示:您的角色名称已经存在,请更换一个?
其实不管是那绸缎做的官袍,还是象征着天子近臣地位的龟符,玄礼都不感到惋惜。只是那两件灵雁亲手为他做的衣服,让他耿耿于怀。当初从扬州回来后,它们就被压在了箱底,几乎就没有被穿过。现在,恐怕早已被人遗弃了,丢在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跟它们的主人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那也是陈阳的东西,玄礼提醒自己,陈阳已死。而我,要为他报仇。
公主忽然挽住了他,香气微喘。她一袭翠绿的慢束罗裙,胸衫上部被解开,半露的丰硕胸脯此时正在起起伏伏。
“陈郎,你慢些走,真是累煞本宫了。”她挽着他的胳膊,朗声笑道,丝毫不在乎跟在身后的那些丫鬟家丁们的目光。
“诺!”
玄礼回应道,顺从地扶着她继续向上爬。石阶的坡度时而平缓,时而陡峭。他们已经攀爬了一个多时辰,公主体态较为丰硕,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所以中途只得在平缓的地方歇息了几次。好在山间林木茂密,遍布着繁茂的高大梧桐。一直走在阴凉的树荫下,听着四周悦耳的鸟鸣,人们的心情还是非常轻快的。
“还要多久,是不是快要到了?”公主又一次催问。
走在最前面领路的家丁回过身,“殿下,快了,您再坚持一会儿。”
“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这么说了。”
是第五次了,玄礼默默地心想,倘若公主少歇息两次,这会儿多半就已经到了。
那人默默地低下了头,显得十分为难。不过,公主也没再计较,挥挥手让他继续领路。这座山头处在邙山山脉腹地,漫山遍野都是葱葱郁郁的树林,随处可见高大的杨树、槐树、枣树等树木。其中最多的当属高大繁茂、树叶如手掌一般的梧桐。这个山头脚下的那座三进的宅院,就是以梧桐命名,叫做“梧桐山庄”。梧桐山庄是太平公主置办的别业,在盛夏时用以避暑。这段时间洛阳城里十分闷热,太平公主感到难以忍耐,于是带着几位公子、千金以及丫鬟下人们离开府邸,来到这山庄中避暑。玄礼也被一并带来,在出城的路上,他扮成卫士的模样,跟在公主的车驾旁。大队人马到了山庄后,那些厨子、家丁、丫鬟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打扫庭院中的落叶与鸟粪,去山中清泉打水捕鱼等等。几位年幼的公子和千金也被下人们带去歇息玩耍了。而公主坐下来没歇多久就叫上陈玄礼,带着几个亲近的下人要去爬后山。山庄背靠着这个葱葱郁郁的山头,而上面还修了一座石亭,一条石板铺就的石阶弯弯曲曲地朝它伸去。
在太平公主第六次抱怨之后,他们总算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很大的六角石亭,建在山坡上,被茂密的树林所环抱。亭子顶上和周围的地面上落满了树叶,围栏、石案及石凳上还陈积着许多黑白斑驳的鸟粪。
不等主人吩咐,下人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他们仔细地把亭中打扫干净,扫去枯叶,擦净石案。拿出随身带来的酒壶、酒杯等器具,用清水洗净。公主携玄礼入亭落座,相对饮酒。坐在亭中,向远处望去,起伏的山丘、交错的沟壑尽收眼底。那座四合三进的大宅院此时正在他们脚下。玄礼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人正在山溪中涉水,似乎是在捕鱼。
“陈郎,”公主举起酒杯,示意对方同饮。酒不是很清澈,琥珀色的,有些浑浊。不过玄礼早就习以为常了。蒸馏法制烧酒,是宋代以后才发明的。对于现在来说,这种红曲酿的浊酒已经是当世最高档的佳酿了,堪比后世的82年拉菲!
“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来,咱们痛饮一场,不醉不归。”公主爽朗地笑道。
“遵命。”玄礼认同地点头。
公主撅起了嘴唇,表情似有不悦。“陈郎,你现在就像是一盆冷水,”她放下酒杯,“本宫好好的兴致又被你给浇灭了!”
“殿下,对不起,”玄礼嗫嚅着,“我不是有意的。”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
她叹了口气,忽然之间霍得站了起来,顺手就操起了酒壶。玄礼还以为它马上就要砸到自己脑门上时,听到公主说道:“你知道吗,本宫有办法。”
说完,她把玄礼的杯子倒满了。
“喝!”
玄礼愣了一下,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原来所谓的办法竟然是要灌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