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非用手指勾勒着她背上的疤痕,一共7条,全在脊柱附近。他想问问这些伤痕的来历,又怕惹得她伤心,不觉轻叹了一口气。
麦冬猜中了他的心思,幽幽地说:“是我父亲打的。养父。”
“养父!”许知非不由得联想起鬼屋的情节。从前麦冬也跟他说过,不要提她的父亲。
“他恨我。”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让他这样对你。”
麦冬趴在床上,脸朝向另外一边,低声说:“因为他得不到妈妈的爱,所以恨我。对他来说,我的存在就是错误。”
“你妈妈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虐待?”
“她病了。”说到妈妈,麦冬的声音里才有了些许暖意。她坐起身,把自己整个裹在被子里,开始回忆那段艰辛的过往。
“妈妈在嫁给他之前爱着另一个人,但还是被迫嫁给了他,而且婚后不久就发现怀孕了。你可以想象,他有多么期待。直到我被生下来,一切真相大白。作为私生子,我是家族的耻辱,理当经受各种折磨。他本来就视我为眼中钉,终于有一天没有控制住,出手打了我。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我想,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那张粗壮有力的手,紧紧握着祖先传下来的皮鞭,像抽打奴隶一样无情地抽打着她,就好像她这条命如果能换来主人的痛快,就活该去死一样。麦冬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声声混合着风声的鞭响。
“在我的记忆力,妈妈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10的时候,她已经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整日整日的哭泣。我不想让她烦恼,所以每次受伤了都会一个人躲起来,等好了再去看她。渐渐的,她也习惯了我时不时消失,不再四处追问我的去向。于是,他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来打我。”
许知非听得胆战心惊。
“他们都说,我活不过12岁。可命运就是这样眷顾我,偏偏让我活了下来。却在12岁那年,夺走了我的妈妈。”
“12岁……”许知非心头一颤,想到两人之前的争吵。如果当时自己能多一些耐心,就会知道她并没有打算用谎言来欺骗自己,说不定他早就能了解这段过往,也就不会再发生后面的荒唐。他悔恨不已,麦冬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述说着。
“我逃了出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变换了身份。后来在南京遇到了杜鹃老师,跟着她来到了北京。之后的一切,你应该都很清楚了。”
这番轻描淡写的回忆,对许知非的震动并不亚于一颗小型原子弹爆炸的威力。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恐慌。他难以想象麦冬所受的虐待究竟是怎样的虐待,也不敢去问,因为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
麦冬满脸诧异,不知他为何道歉。
许知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许是因为没有出现在她的苦难里,也许是因为没有能力抹去她的这段回忆。他把麦冬连被子带人一起抱在怀里,紧紧的,就好像怕她会承受不住而突然散掉。其实他自己的整颗心早已经破碎了一地。
“我会替你报仇的!”
许知非从来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可是此时此刻,抱着心爱的女人,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里正流窜着难以抑制的戾气,混杂着他的愤怒、仇恨和无能为力。
麦冬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推开他,说道:“你不必这样。我并不恨他。”
“我恨!”
麦冬看着他明暗不定的面孔,叹了口气。她确实已经不那么恨那个被她叫做“父亲”的人了。归根到底,他也是一个可怜人。而这一切,也是在了解相爱有多甜蜜之后,她才明白了爱而不得会有多痛苦。现在,她宁愿相信他还残存着一丝慈悲,会选择放过自己。
已经十年了,她想,我们并无血缘关系,他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吧。毕竟妈妈已经走了,他也从未当我是他的孩子,找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不会是单纯的因为恨我,才会翻遍全世界、再把我抓起来禁锢起来、继续折磨吧。
希望只在她眼中闪烁了一秒,便灰暗下来。她想到接二连三出现的“礼物”,赶紧甩掉刚刚的想法,提醒自己不可放松警惕。
因为这关系到两个人的人生。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疼起眼前的男人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一意地畅想着他们的未来。而这一切对他又是多么的不公平!她伸出手轻抚他的下颌,无限留恋地勾勒着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柔和的、坚毅的——希望永远都不要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