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说话,只是听着外公的“金玉良言”。
白发老人不去逗弄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淡淡开口道:“老夫不让你去边军,固然存了不让老陈家断后的想法,其实也是怕你在边境摸爬滚打几十年也混不出头来,你说你爹这个人我就很欣赏,知道自己没提刀的本事,就一直安安静静研究他的圣贤书,哪像你,非要去做那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年轻人低头嘟囔道:“每次爹来看你不是被骂得一顿狗血淋头,你还欣赏,我不知道哪欣赏了。”
年轻人在陵安同龄人中,家世已经算是极为拔尖的了,除了有个和地位和军侯相当的外公,爹还是文轩阁大学士,虽然没有实权,但怎么说好歹也是个三品大员。
可就算如此,当这个军功已经都数不清的外公要教育他的时候,年轻人也只有听着。
此刻雨渐渐小了,天空快要放晴,老人望向院中,怅然开口说道:“其实不让你去边军,实在是怕你死了,我这辈子,杀了太多人,也见了身边死了太多人,有的袍泽才一起插科打诨,转眼便是生死两别了。南岳,外公这辈子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个国公爷,到现在,算起来比我军功更多的,也死的比我早,活着的,一个也比不过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你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么,你倒好,非要去北境杀北匈人,逞那个强干什么,你再怎么杀,有我杀的多?”
这个名字取自“远上山南,直下五岳”的年轻人,听了外公一辈子没有说过的话,咬着嘴唇,隐隐有有血丝渗入齿间。
老人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一辈子只舍得骂不舍得打的外孙,摆了摆手,让他自己离开。
看懂了外公的手势,这个叫顾南岳的年轻校尉,缓缓直身,转身离开。
听着甲胄在行走间碰撞的特有声音,老人微微一笑,眼睛微眯,似在缅怀。
这小子,始终还是走上了自己最想他走的一条路,不过,这样挺好,我大楚男子,不从军,为哪般?
不过还没等老人这个念头想完,应该已经远去了的顾南岳,在远处朗声道:“禀告外公,南岳以为,每个大楚男儿都死得,为何南岳死不得?”
听到这句话,老人微微失神,不知道是因为顾南岳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用的“禀告”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的含义,对于已经告别军伍近二十年的老人来说,确实很重。
记着最后一次听这两个字的时候,世道还不像今天这么太平。
现在这个看似太平的世道,却是无数大楚男子用性命博出来的,怎么能不太平?
说完这句话,顾南岳踏出这方小院,前往御林军驻地。
而看着雨停了的老人,忽然抹了抹眼睛,微嘲道:“这混小子,尽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重新闭上眼睛的老人忽然想着,原来这个混小子,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或许,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