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船外凉风吹过,波涛声拍打在船舷上,清晰可闻。约莫是觉得明珠睡着了,腊梅推了推丹桂,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丹桂姐姐,你这么尽心伺候这个许姑娘,小门小户出来的,日后回到秦府真把你拨到她身边伺候,你可没地儿哭去啊。”
腊梅真心不喜欢许明珠,刚见面的时候穿着可寒酸了,连大丫鬟都不如。没成想却是个娇小姐,她原本是在老爷身边伺候的,本以为回京路上能入了老爷的眼呢,谁晓得罗管家竟然将她拨来伺候这个所谓的姑娘。想到风姿出众的秦老爷,腊梅的脸不由得有些热。
丹桂特意压低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做丫鬟就要有做丫鬟的样子,主子是什么样子还轮不到丫鬟说三道四。”
她自个嫉妒许姑娘,想不开,是腊梅自己的事,想要找她拉帮结派可是打错算盘了。许姑娘再是小门小户出来,那也是夫人的亲生女儿,自有夫人替她撑腰。她们第一天来伺候的时候,许姑娘可不见半点局促,坦然大方。
还妄想主子对丫鬟诚惶诚恐还是感恩戴德不成?真遇到个性子骄纵的主子,犯了错打一顿撵出去或者发卖了,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低声警告了一句,丹桂便不再说话,谁也不知道秦府规矩是什么,那些心大了的不守规矩的丫鬟在府里待的时间也不会长久的,想要爬上主子的床成为妾的,她也不会跟着沾光。至于腊梅听不听得进去,她不会多管闲事。
装模作样!腊梅自觉被扫了脸面,心里暗骂了一口,翻个身也不在理会丹桂,开始琢磨怎么离开明珠再回到秦老爷身边伺候。
明珠躺在床上本来就没有睡着,她仔细的分析着自己的处境。原本以为她会在小县城里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一个老实可靠的人,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就行。
投胎是个技术活,都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就得面对现实。
脑海中仔细的梳理着那些外祖母告诉她的那些信息,思考自己的处境。
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以后的继父秦咏臻,她与秦咏臻至今只见过几面,全无交流。倒是看罗管家日常处理家事却是有规有矩,分得清上下尊卑却处事厚道,是一个明显的封建士大夫做派。自己只要遵守好他所定下的规矩,日后为了自己的名声体面,她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母亲程锦的面貌,却有些模糊了,她记得外祖母曾经感叹过母亲是被外祖父充作男孩儿养的。秦咏臻是在外祖父的私塾启蒙,明珠不由得有个模糊的猜测,他们两人或者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
母亲刚走的前两年,明珠真的日思夜想,渐渐的就不再想了。她晓得母亲是疼爱她的,只是人心易变,她很忐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程锦。
还有秦咏臻的嫡子嫡女,明珠心中犯了愁,听外祖母提到过平陵侯府,平陵曾是先皇的起兵之地,以此为封号,可见皇上对平陵侯的信任。有这样富贵的外祖家为靠山,而且秦咏臻又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这样的名门贵女,也不知道性情如何。明珠不想揣摩,大约等见了面才能知晓。胡思乱想着,困意涌了上来,她陷入了黑甜的梦想里头。
船上的旅途,其实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她又不是满腹诗情的才女,能有感赋诗作画。唯一变化的只有两岸的山峦风景,明珠从开始的新奇到了无聊,能打发时间的也就是拨弄一下针线,看一看书卷,练一练小楷。
原本明珠住的船舱是没有书籍的,是杜妈妈知晓明珠识字,便去找了罗管家。当天下午时候,罗管家便领着两个小厮抬来了一箱子的文房四宝。
在码头补给的时候,林姨娘不请自来,掀开了船帘进来,说是来看看许姑娘。
明珠抬头,果然是林姨娘,穿着浅绿色的衣裙,摇曳生姿的走了进来。并没有人教过明珠这些来往的礼仪规矩,市井人家里,能娶一个老婆已经是不容易,哪里还有余钱养得起小妾。
明珠站了起来,脸上带了一点客气疏离的笑,颔首算是打招呼:“林姨娘,请坐,腊梅看茶。”
她到底是秦咏臻的良妾,并没有卖身契。明珠的这番态度,就好像是家中的小辈遇到长辈的妾,自然不会失礼,却也不会多敬重,礼节倒也过得去。
站在一旁的杜妈妈略有些惊奇,管家遣她来伺候这位许小姐的时候,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只是到底觉得这样的小姑娘见识低,脸皮薄却自尊高的很,担心她听不进去自己的教导。
几日相处下来,却有些刮目相看。为人聪明伶俐,行事通透和气,
心里略有些底气,但是看到明珠船舱里的摆设用度,林姨娘仍旧心里头不舒服,也担心秦咏臻是看上了这个许姑娘,眼珠儿转了转,娇声笑了起来:“何必叫的这般疏离,许姑娘唤我一声姐姐,也合适的。”
明珠眼皮一跳,这些话中可是有话的样子,略一思索,立刻反应过来了。这妾与妾之间确实是会相互称呼姐姐妹妹。这是把她当做侍妾来看了?
她真的叫了林姨娘这声姐姐,那不是摆明了说她也是一个小妾,别说是在船上,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她名声也不要了。日后见了母亲,还连累母亲,说不得遭人耻笑不会教导女儿,与小妾互称姐妹。
“林姨娘说笑了,我许明珠是家中的独女,可没有什么姐姐。姨娘既然是伺候秦伯伯的人,也该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日后到京城冲撞了贵人。”心里头越生气,头脑越发冷静,明珠重重的将茶杯磕在小桌上,收敛起笑容,冷若冰霜,锐利的眼神扫过她,“丹桂,送客。”
林姨娘被驳了面子,心中暗暗欢喜听到的那句秦伯伯,竟然也不恼,见明珠不欢迎她,忙柔柔道歉:“如此是我莽撞了,说错了话,还请许姑娘见谅。我是担心姑娘坐船无聊,才来找姑娘说说话的。”
很是能屈能伸,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带着浅浅的笑容退了出去,那丫鬟扶着她往自己的船舱走去:“姨娘何苦去受这个气呢。”
“傻丫头,你可不懂这些。神仙粥可熬好了?我看老爷这两天略有些食欲不振又乏力。”她哪里是去受气,看那个许姑娘生气的样子,显然这次进京并不是与老爷有了首尾。那就应该是哪家的亲戚了。
难不成还要她把话说明了问她是不是老爷新纳的妾,这种明晃晃得罪人的话,可不好说出口。那许姑娘脸皮薄,明晃晃的发了火,她低头道了歉,许姑娘还能找老爷告状不成。
就算找老爷告状,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去打扰老爷,那许姑娘可是得不偿失,说不定还会被老爷轻看一眼,日后越发不可能抬进门了。
心情很好的林姨娘望着已经煮的咕噜咕噜冒着小气包的白粥,火腿丁上下翻滚,带着一点点红枣的香气,色黄粥稠,忙唤丫头装进食盒,准备去伺候老爷。
明珠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林姨娘的打算,有些心惊肉跳。一个姨娘能屈能伸,为了去京城能毫不犹豫跪一个时辰,想要探她的底细,便借口探望便挖了个坑,准备一箭双雕,待达到自己的目的,又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该弯腰道歉就弯腰道歉。
这还只是一个秦咏臻在任上的妾而已,便这般花样百出,明珠不由得为远在京城里的母亲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