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庆见太后神色有异,也不敢再多说造势,但他又怕太后生气,又不敢不说,只得将迦陵道人说的关于武琼花下毒,唐琳治毒的话扼要的说了,直听得萧太后又惊又怒。待到听完,萧太后宛似受到侵犯的老虎一般,冷笑道:“好,你们都敢来救萧延宗,哀家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耶律隆绪只觉太后说着话时,握着自己的手竟是不停的发抖,不觉心头一颤,往太后脸上望去,却见太后眼光烁烁,似乎盈满了泪水,知道太后是因为武琼花对自己下毒而想起了玉镜公主的惨死,不禁心头颤动,哀声道:“母后……”萧太后一瞧他神情,便知一二,望着韩德让,微声道:“德昌,你已跟他们说了?”韩德让点点头,道:“燕燕,瞒得了今天瞒不了明天,孩子们总是要知道的。”萧太后手已抖得更厉害,颤声道:“玉儿没死,玉儿一直都没死,知道吗?”
她说着话,眼泪已忍不住流了下来,神色悲苦而清绝。刚刚还冷厉坚毅的萧太后,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伤心欲绝的泣妇。她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禁闭着的窗外,虽然看不见外面冰雪初融,但她已知道,外面花园里那株茂盛的雪梅下,永远埋藏着她心中最爱的痛。直到这时,她才觉得,今年的这一场雪,下得比往年更强烈,也更冷绝。好久之后,她才叹道:“外面的雪已经晴了罢?”
耶律隆绪明知道母亲心中痛苦之极,却又无法安慰,难过道:“母后,天已经晴了。等您身体好了,孩儿便为您举办一场‘头鱼宴’,孩儿以帝王身份,向上苍祈祷,祝福母后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头鱼宴”是契丹人的一种庆祝丰年人寿的活动。每到春季,辽国皇帝都会率领后宫嫔妃及文武百官前往达鲁河或者鸭子河破冰钩鱼,钩到第一条鱼便设宴庆祝,故称“头鱼宴”。
萧太后见儿子个个孝顺,想着玉镜公主忽然惨死,如今跟前便少了那份承欢膝绕的温情,不免触景伤怀,更觉悲伤之极。只是她性情好胜,有什么悲屈之事也不会在儿女面前表露,是以一旦有悲伤的情绪涌现,她便强按着隐忍下来。她望着耶律隆绪耶律隆庆,又望着韩德让,神思竟有着恍惚起来,叹道:“你们别担心,哀家没什么事。哀家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你们先去吧?”
耶律隆绪等三人只得各自舒言安慰一番,又吩咐内侍好生照料,方才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听萧太后轻轻呼道:“德昌,你留下来陪我一会罢?”韩德让折转回来,温声道:“炎炎……”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但眼神之中流露出百般婉转的爱。
萧太后勉力一笑,指了指床沿,说道:“你就坐这儿吧!”韩德让依言坐了,温声道:“燕燕,玉儿她……”萧太后打断她的话,凄苦笑道:“我知道,玉儿没有死,她还活着。她从小爱梅花,现在她就象那株梅花一样,再也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韩德让握紧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不禁心中一痛。
他明白萧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更能了解她现在是如何的一种心情。几年前,当萧太后派人鸠杀他妻子李氏的时候,他的义子韩尚文咬牙切齿的指着他的鼻子愤恨的怒道:“你为了这个恶毒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义母被她毒死,而你却无动于衷?我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你这样狠心的人?最后一次叫你一声义父,如果你执意去贪图富贵,不为义母报仇,那你我从此以后,恩断情决!”他说得斩钉截铁,愤然离去,从此再无踪迹。
那一刻,他心中剧痛。他一生无子,自到前妻李氏领回义子韩尚文,他才算有了一个儿子。虽然只是一个义子,但他视为己出,同样愿意给予他一个父亲完整的爱。但是造化弄人,他与萧太后的恩怨纠葛,终于一举摧毁了属于他完整的家。那一天,他明知道萧太后要鸠杀自己的妻子,却没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死在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义子愤恨的离去。他的心痛得纠葛,可是又有谁能够了解呢?从此他与萧太后名正言顺的走到了一起,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他正想得凄神,只听萧太后问道:“德昌,你在想什么?”她发现了韩德让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韩德让有些惊慌,连忙别开她令人心碎的目光,道:“没……没想什么?燕燕,你真的……舍得这样对待玉儿?”萧太后神色哀怨的道:“玉儿以前曾跟我说过,她说她是那灿开的梅花,无论风雪飘零,它以静立而嫣然,哪怕落花独谢去,仍以卧雪苍穹,悄映消颜无人在……她……她……说她死了,就静悄悄的安葬在这片梅花林里……”言不胜伤,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