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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逆·聆风(2 / 2)

一阵穿堂风刮来,双腿在崖沿下晃晃悠悠,戴在眼部的布条也被吹落,洛淮鸢伸手一顿瞎抓,那布条却随风而去飘舞不知去了何处,直到消失不见。

那风来得急,洛淮鸢定了定神后方才找回了方寸,待到他稳住了心神,那风力也徐徐缓了下来。

洛淮鸢拂去脸上被吹乱的发丝,坐直了身体,准备收回的双腿却停在了半空中,又再次移回了原位。

风声过耳草木知,洛淮鸢坐立于崖边,脑海里浮现出来了的全是自己当时与伏涅交手的画面。自从他醒过来后,他曾多次努力回忆二人那一战,可是所有的记忆都很是模糊,那些刀光剑影飞掠的过程都被伏涅最后袭击他的那一掌的惊恐瞬间给掩盖。洛淮鸢痛苦地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他后悔自己的大意狂妄,不知江湖高手如云,不但让自己今后成为了一个连独立生活都困难的废人,更重要的是他也许再也无法完成师父的遗愿嘱托。

洛淮鸢突然想起了幼时有一次自己出了痘症,那是洛淮鸢病得最重的一次。他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热,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奇痒无比。荀千山就那么一直守在他身边,为他上药看着他不许他去挠那些水痘,以防止感染和留疤。多少次迷迷糊糊间,在昏黄的灯光里,洛淮鸢尽力睁开一条眼缝总能看见师父他和蔼可亲的笑容,他一边笑一边对洛淮鸢说:“臭小子,要赶快好起来,不然你姐姐都快把你的玩具给全霸占了。”荀千山手里拿着扇子一刻不曾停歇为洛淮鸢扇风,以缓解他身上的不适。

过去洛淮鸢生病了还有师父来宽慰他,在他脆弱的时候给予他最迫切的关怀,而现在他还能依靠谁呢?

不知是否是那风过疾,还是洛淮鸢心太凉,他知道脚下应当就是一条捷径,一条能让自己当下立刻能见到师父的捷径。洛淮鸢把身子朝前缓缓挪动了一寸然后又是几寸。

只要往前移一些头向下一栽,洛淮鸢便能轻而易举地完结自己的生命,如此便可以抛下一切了。

洛淮鸢呼吸加重随着他那可怕年头逐渐强烈,他尝试着松开扣崖边的手指一根三根。他想要在拖累他人前结束这一切,也许自己死了至少洛玉声不用再面对那些不可预知的未来,以后还能继续她正常的生活,也许自己死了就能到了地底下见到师父,向他忏悔自己的无能为力。

洛淮鸢重心逐渐迁移,此刻风声掩盖了其他噪音,四周安静得只能让洛淮鸢听见一个远处召唤他坠落的呼叫。

正当洛淮鸢鼓足勇气准备一了百了的千钧一发之际,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低沉却轻缓的男声:

“当真想好了?”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人着实让洛淮鸢吓得不轻,他惊恐回头忘记自己目不能视。即便自己还在复原阶段,可背后站了个人竟然全然不知,当真是伤心过度还是视觉受损,连着其他感官都退化了。

虽然洛淮鸢被突如其来访客惊扰,但是他很快的平复下来。他转过身继续背对着对方,仰头无望地感叹道:“想好了如何?没想好又如何?事已至此,何曾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今日之果,难道就是遂我愿如我意了吗?”洛淮鸢当真是觉得自己已无路可走也走不动了。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年纪。

“你笑什么?”洛淮鸢问。

“我笑你年纪不大就对人生有这么多歪理邪说,身强力壮的不去干点正事,跑到这里无病呻吟,你说我能不笑吗?”

男人不但语气戏谑,而且言辞轻佻,似乎他没看出来洛淮鸢已经失明,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蔑视让洛淮鸢感到有些微愤怒。虽然自己并在乎别人是否对自己的遭遇给予同情,但自己身心俱疲对这样的冷嘲热讽终究更为敏感些。

洛淮鸢愤然起身,预估着那人声音的方向怒吼:“无病呻吟?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没病吗?不,比生病还要糟糕,我是个废物,还是个瞎眼的废物!”洛淮鸢就像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一般,将自己失明以来所有忿懑和郁结一股脑儿地丢了出来,一改平日里忍耐温文的品性,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每天深陷黑暗中是什么感觉吗?你明白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照顾的滋味吗?你了解……”洛淮鸢有些哽咽:“你了解未来一个人都不能再有任何期盼和打算的绝望吗?”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洛淮鸢也会有失去理智也不能自持的一回。冷静无法治愈内心的伤口,而只是将它包裹住不让人发现罢了。

洛淮鸢泣不成声,泪水滑落浸润嘴角。良久无语,能听见的只有洛淮鸢的啜泣声,还有那依旧流动的风。

“凉吗?”在不知沉默几许后,那男子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洛淮鸢未做太多反应,他压根儿就没听明白对方再说什么。

“咸吗?”谁知那男子再次发问有来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洛淮鸢止住了悲伤,有些不解。

霎那间洛淮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撞来,完全没有任何应对措施,直接后退脚下一空从崖边坠落。

那男子突然出手把洛淮鸢推下悬崖,在失重的落差短只在片刻间,洛淮鸢的身体还未来得及作出应激反应,就被男子一把拉住右手胳膊。

洛淮鸢悬挂的悬崖边,那男子俯视着他:“害怕吗?回答我。”那声音依旧低沉就算二人近在咫尺,却又觉得相较遥远。

“你疯了?快拉我上去!”洛淮鸢哪有心思去应答,他双手死命抓住男子的胳膊,因为用力过度手臂青筋爆凸。

那男子立马将洛淮鸢拖起来,洛淮鸢跪爬在地上,心口狂跳惊魂未定:“作弄一个瞎子,很有成就感吗?”

“风吹来你会感到凉,泪滴下你会尝到咸,身处险境你会恐惧悚然,就算你看不见,但你依旧有这些感触。”

洛淮鸢没有理解而是没好气地说到:“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失去了其他知觉,当然知道这些。”

“当真知道?”男子似乎对洛淮鸢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将洛淮鸢的身体扳直,让他端坐在面对一个方向:“告诉我你看见风从何处而来?”

“风?”

“嗯,风,你看见了吗?”

席地而坐的洛淮鸢调整一下姿势,此刻风速越来越大,卷起的飞沙打在脸上也迷进了眼里,洛淮鸢只好闭上眼睛。

【无相之色,浮流乾坤有常。分为合,合即分,一二不足道,万象不可量。】

风起云涌,天地浮动,万物守恒,因势而动。闭上眼后洛淮鸢终于获得了些许平静,经历危险过后的心境更容易被满足。洛淮鸢放空了一切,停止了自怨自艾连着翻滚的思绪也逐渐离散。

洛淮鸢仿佛被人掠取了心灵,没有了忧伤、没有了欢喜、没有了烦恼。他就如同这清风来去无迹,哪怕随波逐流游走在山川异域,却可拥那日月星辉,这得失间的对弈无法可衡无律可考。

【形随心型,唯思善动,天地不仁,结赤墨凝未央】

好久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一个梦未做。待洛淮鸢恢复了意识时,他居然仰面朝天四肢舒展地躺在地上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洛淮鸢感觉有热气扑面而来,一个睁开眼,依旧不知白天黑夜,一伸手就摸到了绝患的嘴近在咫尺,它已嗅了很久,像是在检视洛淮鸢是否还活着。

意识如同黑夜被点亮的蜡烛,瞬间明亮起来。虽然才苏醒,但洛淮鸢却觉得自己全身每寸肌理就像是废铁重新经历了熔炼淬火后获得了新生的精钢。而且这样的新奇变化不仅是身体上,洛淮鸢长吐一口气,觉得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那座大山似乎是被劈开了一道裂谷,使风得以吹了进来,置换走一些浊闷之气。

“醒了?”

洛淮鸢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没想到那奇怪男子竟然还在这里,但这一次洛淮鸢没有那么惊讶了。

“我竟然睡着了。”洛淮鸢竟在这样毫无戒备的状态下安然入睡了。洛淮鸢扭动着脖子,在这么硬的地上躺太久终归还是有些不适。

“睡了四个时辰,不错。”男子的语气表现出满意。

“这么久了,糟了,师姐肯定在到处找我了。”洛淮鸢马上起身站起来,摸索到绝患的缰绳准备回去。

没走两步洛淮鸢就停了下来,他缓慢回身凭着听觉和记忆找准了男子的位置。

“还未请教前辈姓名?”结合二人的谈话,对方比自己年长不少。

“前辈?我可担当不起,不过就是个多管闲事的路人。”

见男子并不愿意透露,洛淮鸢也不好在过多追问,正准备上马时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前辈明日可还在此处?”

“何意?”男子反问。

“今天是我这么久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洛淮鸢有些迟疑:“所以明日我还想来此,不知怎的在前辈你身旁感觉尤其踏实。”

“你一人来可以,但别带你的马,太臭,受不了。”看来男子很是嫌弃绝患身上的气味,捏着鼻子抱怨。绝患也像听懂了似的,发出不满的呼哧声。

“好,明日我独自前来,一言为定。”洛淮鸢得到了准许很是愉悦:“对了前辈,你明天什么时候在此?”

“前辈?”

洛淮鸢连问两次,四下却无人回答,只留晚风簌簌作响,那男子似乎早就离开很久了一般。

洛淮鸢轻声叹息,不再此作留恋准备返回。一上马洛淮鸢就摸到了马鞍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布带。他顺着延展的方向延伸下去,那触感甚是熟悉,取下来嗅了嗅洛淮鸢脸色一变。

这布带不正是自己先前在崖边被吹落的那条,上面还残留着洛淮鸢眼伤药。

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早就飞走了吗?难道被吹到这里来了?

洛淮鸢一心惦记着洛玉声,也来不及细想便离开了。

绝患识路,准确无误地把洛淮鸢带回了牛棚。翟俊早已在那里等了许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洛淮鸢还未走近时,翟俊就一眼望到了他,便赶紧飞奔上前。

“你可算是回来了!”洛淮鸢缓慢下马,翟俊急忙去搀扶他。

“你这是跑哪里去了?天都黑了,讲好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的,一个人跑掉还看不见……”翟俊心急一时口不择言,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于是话锋一转:“这几日天气不好,你说你要是在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交代呀!”

洛淮鸢没有对翟俊的上一句话过分在意,反而感到抱歉地回应到:“好久没出去走走了,整天闷在房间里面,是我食言了,对不起。”

翟俊见洛淮鸢态度如此,本就对他的遭遇有所同情,当下便就心软了:“我也不是在责备额了你,不过是除了害怕你受伤以外,你姐姐要是过问起来我可不知道去哪里找个弟弟还给她。”翟俊是当真是对洛玉声的胡搅蛮缠束手无策。

“我姐来过?”洛淮鸢问。

“那倒没有。”说完此话翟俊感到有些不对劲:“说来也奇怪,今日好像都没怎么撞见你姐,难道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往常翟俊都被那洛玉声烦到头痛心烦,可今天难得一整天都如此安静,翟俊就没想起她来。

“也许是吧,她一向是以玩乐为先的。”洛淮鸢很是清楚洛玉声的秉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过分理睬。”

翟俊赞同地点点头:“也对,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说不定你姐姐她已经在等着了。”

回到房间后,洛淮鸢忽然对翟俊说自己饿了。翟俊有些惊讶,因为这是这么久以来洛淮鸢第一次主动要求吃东西,往常送来的吃食除了洛玉声强行要求他吃以外,洛淮鸢几乎不会再进食。

“我马上去厨房给你拿来。”翟俊很高兴地取饭菜,生怕洛淮鸢改了主意。

翟俊派人为洛淮鸢送来了晚饭,洛淮鸢刚端碗时洛玉声就回来了。

洛玉声一进门就一把搂住洛淮鸢,委屈地向他诉苦:“淮鸢啊,我的亲人,可算是见到你了!”

洛淮鸢不知洛玉声为何如此大反应,还以为是自己今天出走引发的:“我今天去……”

洛淮鸢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洛玉声给堵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今天那大叔让我剥了多少桔子,手指都肿了快断了,皮肤都被染黄了!”洛玉声着实被忘叔收拾得很惨,一直在干活却还是没能完成一百斤的任务。

“喔……喔,原来是……”洛淮鸢明白原来与自己无关,于是赶紧关心洛玉声:“那你一定饿坏了吧,快吃饭吧,趁热。”洛淮鸢把自己的碗递给洛玉声。

洛玉声却摆了摆手推脱开来:“不用了,我吃桔子都吃饱了。”洛玉声所言不虚:“哼,以为不给我饭吃我就没办法了,我洛玉声这辈子怕过谁呀?”洛玉声很是得意,如果不是她剥了一半的桔子都进了自己的肚子,也不会弄到现在了。

“你是不是惹那忘大叔生气了?他虽不是平易近人,但也不至于无端找你麻烦,这么惩罚你一定是你闯祸了?”

“哪有这样的事!不过就是他看我不顺眼罢了。”被洛淮鸢这么一问,洛玉声立刻有些心虚。她本来好想辩解,可也不愿让洛淮鸢知道自己是被当场抓住把柄,于是赶紧转移话题搪塞了过去:“算了,我好女不和老大叔斗,懒得与他计较。”

洛玉声站起来摸摸洛淮鸢的头:“你乖乖吃饭,我累了一天不能陪你了,我得睡觉了……”洛玉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奈地说:“明天还得去剥桔子呢。”

洛玉声没有察觉到洛淮鸢脸上的异样表情就离开了。洛淮鸢本就在纠结要不要和洛玉声分享今天自己的经历。可是把遇见那个人的事一讲,势必会有前因后果,难道要告诉洛玉声自己今日差点就准备一死了之了不成?

一想到这里洛淮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不但不能和洛玉声讲,任何人都不行,自己并不擅长说谎,编出故事错漏百出,闭口不谈才是上策,何况那人要求自己一个人去,想必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想到当初在江洲与那姜香竟可在饭馆聊上一夜,面对朝夕相处的洛玉声却总是三缄其口,是不是与陌生人相处更加肆无忌惮呢?

饭菜飘香打断了洛淮鸢思绪,他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大口的扒饭,不知怎的今天的饥饿感尤其强烈,即使是几碟清淡小菜自己吃起来也格外的美味,看来真是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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