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会消化不良,”陈诺摇了摇头,“不过消化不良对于幼猫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林炘一听这话马上急了,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中午出不了校门的,你呀,做什么事都根本不经过大脑,真不知道你还要闯出多少祸来。”
林炘一愣,涨红了脸,干脆在树下坐了下来。心中焦虑万分,坐了片刻又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陈诺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道:“距离下午放学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你现在担心也没大用,你家不是有一个负责打扫的阿姨吗,不如让她帮忙看看有没有出事。”
林炘这才想起下午保姆要来家里,连忙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我昨天才带回来的猫,帮我看看它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现。”
“活蹦乱跳的?那就好那就好,嗯,没什么事了。”
挂上电话,他长出了一口气。“保姆说没什么事,现在还会蹦乱跳的,她正要去买了一些猫粮给它吃。”
“那就好,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自己乱做主,实在不行给我打个电话。”
陈诺摸着下巴,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许只是这小猫肠胃比较好吧,她这么想着。
林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只小猫。保姆似乎精于养猫之道,这才一天的时间,就准备好了猫窝和猫砂,以及猫食盆里满满的幼猫猫粮。
小猫此刻正趴在猫窝里打滚,抬眼望见林炘进屋,似乎非常欣喜,踉跄着冲到他的面前,不住的发出呜呜声。林炘弯下腰伸出手臂,它就顺着手臂又攀上了他的肩膀,高兴得蹭了又蹭。
小猫依然不断的发出呜呜声,但这声音与最开始的欣喜似乎有所不同,林炘正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满满的猫食盆,忽然想到,这猫粮看上去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这小猫今天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你不喜欢吃这个?”林炘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还是转头看向肩膀上的小家伙。
谁知那小猫竟然蜷缩了起来,蓝色的瞳孔里似乎带着一丝委屈。
“那你想吃什么啊?”林炘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这小猫缓缓转头望向了冰箱的方向。
“昨天的卤味?”
小猫兴奋得深了个懒腰,又发出了最开始欣喜的呜呜声。
虽然陈诺一再提醒他不要给幼猫吃人的食物,但不知为何,林炘总是觉得这只小猫不同寻常,而且昨天它吃了那么多的卤味,现在看上去还是活蹦乱跳的,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
“吃就吃吧,看来你跟普通的猫确实不太一样。”
林炘加热好冰箱里的卤味,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碗,小猫就顺着他的肩膀爬了下去,又一次把头埋进了装有卤味的碗,看上去显然是饿急了。
林炘一边抚摸着它圆滚滚的小身板,一边自言自语着。
“你这么爱吃卤味,不如以后就叫你卤味吧。”
王晓寒对于自己的名字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小学五年级时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七五,成绩优异,运动全能,这样一个天才少年怎么能有这么平庸的名字呢。为此他没少埋怨父亲,甚至扬言自己早晚要改一个更特别的名字,至少也得配得上他这超凡脱俗的基因吧。父亲似乎从来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眯起眼抚摸着他的脑袋,“我王家的人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我想总有一天你能让世人记住这个普通的名字。”
王晓寒不了解父亲,当然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整个家族,他只是隐隐觉得,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怀揣着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的信念,他几乎为此拼尽全力,却总是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
读小学的时候,王晓寒还没有意识到身高带来的优越性,他最擅长的运动是足球,以至于一到午休时分,他就呼朋引伴成群的“占领”足球场。因为足球场只有一个,学校规定各个年级轮流使用,周一到周五分属一到五年级,六年级则“被迫”只能每两周和其他年级轮换一天。这项“完全不过脑子”的规定显然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六年级学生的权利,因此尽管学校一再强调六年级作为毕业班应该为学弟学妹们作出一些牺牲,但由于足球场引发的霸凌事件依然时有发生。
王晓寒刚刚升入五年级,一向遵纪守法的他总是在每周五按时和同学们相约球场,这已经成为他校园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成为改变他平静日常的开端。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南方夏日的阳光格外灼人,王晓寒站在中场圈里,一只脚踩着球,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忍不住抬起手撩起额前的刘海,双眼被炫目的阳光照得微闭。
“喂,低年级的,加几个人一起踢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打断了即将开始的比赛。
王晓寒缓缓定了定神,不远处两个面色不善的人正踱步上前。
这两个家伙和王晓寒一样出名,只不过途径不大一样。王晓寒出名是因为长相和成绩,这两个家伙是因为校园霸凌。
个子高一点的家伙皮肤白嫩,头发很长,长到了多次被风纪督导勒令剪短的地步,刘海顺着前额一直耷拉到耳前,打架前总是不得不的用皮筋把头发绑上。他下手出了名的很辣,听说还曾经因为打伤了同学闹到过派出所。
矮一些的那个家伙看上去肥胖敦实,皮肤黝黑,粗糙的双手上布满了青筋,稍微一用力握拳就会发出“啪啪”的爆响,据说他打架从来没输过。
这两个不良仗着家里有些势力,被欺负的同学往往都会选择赔钱私了,平日里横行霸道早就是家常便饭,加之还剩几个月就要毕业,更是无法无天。
“喂,跟你说话呢,”高个子走到王晓寒近前,表情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左臂上的“三道杠”袖标,“呦,这不是大队长吗,您还会踢球呢?”
一旁的黑胖子和高个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轻蔑的笑了起来。
“滚远点,这里可不适合你这种好学生。”黑胖子突然收起了笑,冷不丁上前猛的推了王晓寒一把。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毫无防备的王晓寒直接摔了一个趔趄。
王晓寒哪里受过这等气,他挣扎着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正要上前跟对方理论。
那两个家伙身后,一群六年级的学生乌泱泱的跟了上来。
王晓寒一怔,“你们……”
球场另一边的其他五年级学生正在向他这里靠拢,王晓寒以为他们是来声援自己的,毕竟自己一直以来在都有着极强的号召力,一起踢球的兄弟们对自己也是推崇备至。
他的胆色顿时壮了几分。“你们不能这样乱来,学校是有规定的,今天球场归我们使用。”
“规定?”高个子用皮筋绑起了长发,然后他做了一个“听不清”的手势,问一旁的矮个子,“我们的大队长说什么?”
矮个子窃笑了几声,瓮声瓮气的说:“我告诉你,在这里我们就是规定。”
王晓寒愣了愣,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他今天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对自己抗议的附和。他不由得回过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哑然失色,自己身后的球场空无一人,那些平日里兄弟相称的朋友们此刻全都已经撤到了球门背后,不停的对他摇着头。
王晓寒依然一动不动,他握紧了拳头,眉头紧锁,眼中似乎闪动着电光。在灼热的阳光下他站得愈发笔直,心中如同有万道惊雷齐鸣。
“你小子真是找死!”那高个子一声断喝,抡起拳头就朝着王晓寒面门砸去。
王晓寒眼见来不及躲闪,没有任何斗殴经验的他抬手正要抵挡对方的攻击,却听得面前一阵闷响。
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他缓缓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臂,只见那个高个子已经四仰八叉的摔在了他面前,围绕在那家伙身后的一群不良们纷纷瞪大了双眼,正惊异的望着自己。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有本事跟我打。”一个充满嚣张气焰的声音说道。
王晓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已然多了一个少年,那家伙生得俊俏,高挺的鼻梁上有一双带着锐利目光的眼睛,神色乖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有一种天然的蔑视。
王晓寒似乎听说过这个人。
林炘,一个不管同班还是不同班,高年级还是低年级,全部照揍不误的怪物,据说曾经“一个人徒手放倒十个人”的大魔王。当然这些传闻有夸大的成分,不过这也的确足以说明这些不良们对于他的恐惧。
高个子在黑胖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粒,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被一个低年级的毛小子偷袭,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黑胖子也同样上前了一步。
林炘的眼眶里似乎迸射出寒光,这样的阵仗他见多了,这伙不良天天欺负低年级学生,他很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天正好一口气收拾个痛快。
王晓寒眼见这俩人不肯罢休,再看一旁的林炘也同样是剑拔弩张的姿态,此刻心中虽然还是惧多于怒,却不免凭空生出了几分狠劲。他一咬牙一跺脚,趁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那高个子就是一拳。
他虽然从来没有打过架,但长年累月的锻炼加上天生一副高大壮实的体魄,这一拳的力道着实不小,再者事发突然,这高个子几乎完全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文气十足的“大队长”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人。这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肚子上,直把他打的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
林炘挠了挠头,王晓寒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饶是他也有些惊诧,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迟疑,紧随其后对着那个黑胖子飞起就是一脚。
林炘打架喜欢用腿,一来长期的奔跑让他的双腿力量十足,二来出腿的速度和攻击范围都要远大于拳头,这加速冲刺后全力的一击结结实实的命中胖子的胸前。这家伙反应也很快,双手护胸,整个人却还是在草坪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以手撑地才得以没有摔倒。
林炘看着这这狼狈的二人,依旧是满脸的讥讽之意,踱着步子走到王晓寒身旁。
“不错啊,大队长,”林炘摸了摸他左臂上的三道杠,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半是称赞一半是讽刺,“第一次打架就能把人放倒,是个可塑之才啊。”
王晓寒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拳倒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但心理压力着实不小。
黑胖子已经扶着高个子缓缓的站了起来,这接踵而至的偷袭显然彻底激怒了高个子,他断喝一声:“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打!”盘踞在他们身后的一群不良们早已摩拳擦掌,眼见着老大一声令下,便一哄而上把林炘二人团团围住。
王晓寒和林炘不自觉的形成了“背靠背”的姿态,林炘盯着面前那些故作凶恶的喽啰,脸上满是不屑,那些家伙显然对于他的大名有所耳闻,纷纷踟蹰着不敢贸然上前。
王晓寒眼见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心中的怒意开始逐渐盖过惧意。看着眼前的阵势,与其等着他们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想罢他率先一个猛子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不良,抡起胳膊就是一记重拳砸在对方的胸口上,那个家伙完全没有防备,吃了这一击险些背过气去。一旁的同伙们显然眼见同伴受挫,显然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冲上前去对着王晓寒拳脚相加。林炘正要回身帮忙,只听一阵混乱嘈杂的声响,他面前的那些家伙也玩了命似的猛扑上来。
饶是这二人的体魄都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在十几个年长于自己的不良的夹攻下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最难缠的当属那个黑胖子,不仅力大无穷,出手也是又快又狠。林炘最开始还能稍稍还击,但渐渐的就转为勉强招架。毫无斗殴经验的王晓寒由于用力过猛,很快就开始体力不支。两人再次退到了对方的背后,校服上已经多了许多污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也多了一些擦伤。林炘偏头撇了一眼王晓寒:“喂,大队长,你还撑得住吧?”
王晓寒勉强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炘出手的速度越来越慢,王晓寒则已经开始挨打了。察觉到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一旁的不良们胆气更壮了,他们在黑胖子的带领下围拢了上去,对着已经筋疲力尽的二人止不住的拳打脚踢。
半晌,那些家伙才慢慢退到一边。两个人伤痕累累的躺倒在地,王晓寒抱着头,双眼紧闭,此时心里的怒意显然已经被身体的疼痛和挫败感完全的拭去,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继续抵抗的欲望。远处的高个子已经开始发出旗开得胜的讪笑,然后得意的放出那句:“今天算你们走运,下次给老子滚远点。”说罢他挥了挥手,在黑胖子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些不良们则如同忠诚的猎犬般紧随其后。
王晓寒兀自松了口气,抱着头的双臂正要松开,却听身旁一声闷响。那是用手狠狠的拍打草坪的声音,他不由得睁开眼,一旁的林炘单手撑着自己,正缓缓的站起身来。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他的身体,他健康的皮肤上已经多了很多微微渗出血的伤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不等王晓寒反应,整个身形便如同一阵狂风般消失在眼前。
转头望去,那刚才还在身边的少年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互相搀扶着的黑胖子和高个子,那些不良们显然还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掠过他们身边。他在离两人半米左右的位置凌空而起,伸出的一只腿不偏不倚的命中那黑胖子的肩膀和脖颈交界处,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家伙猛的歪向了一边,连带着把旁边的高个子砸倒在地。
林炘轻盈的落地,这一击几乎用尽了全力,心想陈诺教的这一招着实厉害。他起身又是一个箭步,拽住那刚刚倒地的黑胖子就是一阵暴雨梨花般的拳头,直打得这厮鼻血横流,眼皮都变做了青紫色,才把他一脚踢到一边。不良们全都愣在了原地,眼见这战无不胜的老大被对方瞬间击倒,心中的惊诧和恐惧已经让他们完全忘记了上前阻止。
那高个子也完全目睹了这一切,眼看着林炘已经松开了黑胖子,摩拳擦掌一脸阴笑的向自己走来,连忙蜷缩成一团抱住了头。
“喂,那边六年级的!”林炘一声断喝惊住了正手足无措的那群不良们,“都给我好好看清楚,欺负低年级的是什么下场!”
说罢抬脚对着地上的高个子就是一顿猛踹,直打得这家伙连连求饶。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林炘一边打还一边讥讽着,“除了会欺负低年级的还会干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
王晓寒彻底愣住了,他和那群不良们一样,瞪大眼睛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人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都无法忘记当时仿佛恶鬼阎罗般的林炘,他的双眼似乎翻涌着烈焰。
灼热的阳光照在他的后背上,在满是污迹的校服的反射下,少年似乎同样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陈诺是个天才,这几乎是从她出生起就注定的事实。不仅比其他婴儿更早学会说话和走路,连简单的数学计算和汉字书写也是一学就会。受过良好教育但却重男轻女的豪门父亲对她寄予了厚望,却还是时不时慨叹为何她不是个男儿身。陈诺从记事起就非常讨厌有人拿她和男孩子作对比,尤其是当她在各方面都要远胜于对方时,长辈们总是忍不住叹息:“哎,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比男性还要优秀,陈诺自小就具备了远远超过同龄人的竞争意识,她一刻不停的把自己的时间投入于学习各种能够彰显自己天赋的事物,从学校教授的各种课程到各类体育项目,她几乎样样精通,在许多方面甚至达到了超越成年人的水准。为了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她每天唯一的娱乐项目是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从小说到传记,她从不挑剔,像注水一样将各种各样的内容灌进大脑。
天才并不总是受人拥戴的,正相反,出众的外表和天资往往换来身边人的嫉妒甚至是仇视。陈诺并不善于交际,甚至不善于维护最基本的和睦关系。这女孩的眉宇之间似乎永远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骄傲,远超常人的智商和运动才能造就了她无比强大的自信和自尊,以至于她有时甚至会忽略对于身边人最基本的尊重。她习惯性的无视那些试图和她搭讪的小男孩们,对于那些整天叽叽喳喳的讨论“小公主”和“芭比娃娃”的小女孩们更是不屑一顾。海量的使她的思维相较同龄人愈发的成熟,但这也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她对于同龄人的漠视。陈诺的社交障碍换来的是同班同学们的孤立和歧视,以至于他们常常用“怪胎”和“哑巴”来称呼她,天才本人对于这些事倒是满不在乎,时间一长,大家开始习惯性的忽视她的存在,她倒是乐得清闲。
她喜欢在午休时间去学校里的一棵大榕树下看书,那地方不仅能够遮蔽正午时分热辣的阳光,更是鲜有人迹,除了周遭断断续续的蝉鸣和树上那个少年熟睡时的呼吸声之外,的确甚是安静。
陈诺其实说不清自己对于林炘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最开始只是觉得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一样的桀骜,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让人难以捉摸,太多的相似之处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的观察和接近一个人。也许的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少女未曾料想,这场邂逅注定为自己日后跌宕起伏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除去,唯一还能与“娱乐”沾边的活动是跆拳道。
跆拳道既然是一门以格斗为主的体育项目,自然缺少不了竞争,这是让陈诺又爱又恨的内容。击败对手能带来极大满足感的同时,在战斗中也伴随着强烈的压力。越是畏惧失败,就越容易成功,这是陈诺的人生信条。在数百场实战中,少女未尝一败,以至于才刚上五年级就被授予了黑带一品的资格。顶尖的跆拳道馆不仅有着严酷的训练模式,对于段位的晋升考核同样是难上加难。对于未成年的练习者,黑带最高可以考至四品,即相当于成年后的黑带四段。而陈诺由于天生体力过人,加之身手敏捷,在升至黑带一品之前,其实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对等的对手。但黑带是跆拳道金字塔的顶峰,陈诺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还未满十二周岁的小女孩,面对同样身经百战的高手,她似乎距离失败的深渊越来越近。
对手是个白人男孩,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发育得相当成熟,不仅在身高上比陈诺整整高了一头,隆起的肌肉线条和锋利如刀的眼神更是彰显了他的强大。这次比赛,陈诺是作为自己道馆的代表出战的,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和比自己年纪大的对手对战,正相反,由于实力远超同龄人,倒在她手下的年长者早已不计其数。
然而这一次,年轻的天才第一次感觉到,击倒这个家伙没那么简单。
戴好护具相互行礼后,战斗开始了。
陈诺的腿法出奇的凌厉,她轻盈的身姿加之坚硬的腿部骨骼,总是能在顷刻之间给予对手致命一击。但这一次她没有贸然使用腿部进攻,而是谨慎的先使用拳法和掌法试探对手。果不其然,白人男孩的力量大得惊人。陈诺几次加大出手的力道,对方却依然不闪不避,硬生生出拳挡下她的猛击。陈诺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对方似乎根本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就接下自己几近全力的出拳。眼见着她的攻击气势逐渐减弱,对方似乎也逐渐找到了破绽。闪转腾挪间,男孩眉头一锁,转身避开陈诺的一记重拳,陈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却完全来不及调转自己的身位。只见那男孩单腿点地,凌空飞身而起,随之而来的强烈的破风声,这是跆拳道中常见的“回旋踢”,这一击看似简单,实则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陈诺完全来不及回身防御或是闪避,男孩的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她的后背上,虽然有厚实的防护用具,但强烈的冲击力还是让陈诺不得不向前扑倒,疼痛感从后背传遍全身。
“你没事吧?”男孩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用英语礼貌性的问道。
“没事,”她单手撑地缓缓起身,“我们继续。”她同样用英语回答。
男孩的进攻比预想中的更加可怕,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陈诺还勉强能够防御和躲闪,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对方却似乎越战越勇。
陈诺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男孩无论是出拳还是出腿都毫不犹豫,此时如果再不动用自己最擅长的腿法,根本不会有赢的可能。
对于力量数倍于自己的对手,使用腿部进攻意味着铤而走险,因为一旦没能一击中的,就极有可能被对方找到机会控制住自己的腿部,反而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然而眼看着比赛逐渐进入尾声,有效命中次数远远落后的陈诺只剩下唯一的选择,那就是用击倒对手的方法取胜。为了取胜,她不得不兵行险招。
在挡开对方的重击后,陈诺终于瞄准了男孩再次出手前的空当,回转身形,抬腿四十五度,凌空作出一招漂亮的旋风踢。这种腿法对于速度和柔韧性要求极高,目标直指对手的头颈部,作为一击制胜之技再合适不过。
男孩神色淡漠,面对少女这孤注一掷的一击,他甚至根本没有改变本来出拳的姿态,只是立刻改变了自己出拳的角度。
他强有力的重拳狠狠击打在陈诺迎面踢向他面门的小腿上,少女在巨力冲击下凌空倒转了近乎一周,然后狠狠的落在地上。
陈诺几乎感到自己失去了知觉,然后她隐约听到了裁判的倒地读秒。
“该死,我不能输。”
她死死的捏住比赛专用的垫子,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严重透支的体力加上浑身上下交织的痛感,伴随着毫无获胜机会的绝望感笼罩她的全部意识。
“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擦去脸上的汗水,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起身。
对面的白人男孩似乎有些惊讶,脸上也多了几分关切的神色。
“我没事,”她摆了摆手,咬着牙说道,“我们继续。”
接下来她完全陷入了苦战,积累的痛感加上接二连三的倒地,使她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维持她继续站立的只剩下了她的意志。
“我不能输,绝对不能输。“即便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的目光依然如炬。
她最后一次被击倒,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她双手撑着自己缓缓起身,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依旧带着不屈和桀骜。
“你真的很强,”白人男孩突然向她点头致意,“只不过还太年轻。”比赛已然既成定局,他俨然表现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比赛还没结束呢。”她缓缓抬起头,关节处一阵爆响,手掌缓缓握拳。
“我不会输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输的。”某个声音在她心底激烈的呐喊着,她感到一阵磅礴的能量翻涌着,似乎一点一滴的渗透进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缓缓闭上双眼。
男孩已经露出了旗开得胜的标志性笑容,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这笑容戛然而止,他突然抬手捂住了胸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诺站直了身体,双眼陡然睁开,原本漆黑如同夜空的瞳孔在这一刻突然如同墨汁一般完全消散,却又在顷刻间填满了她整个眼眶。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那漆黑深陷的眼眶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气息。
她的右手正在缓缓的收拢,而伴随着她手掌的缩小,那个男孩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他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不住的颤抖着。
就在下一个瞬间,陈诺却像是一个突然被抽干了气的皮球一般,脱力似的栽倒在地。
裁判显然已经看出了端倪,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准备叫停比赛。
道馆的大门被訇然推开,一群身着黑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的男人大踏步的走进场馆,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模一样的银色徽章。随之而来的还有医护人员和比赛主办方的代表们。
代表们中的一个上前和那个裁判耳语了一阵,那个裁判瞪大了眼睛退到了一边,与此同时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男孩被放上了担架抬了出去。
那群如同复制人一般,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分列在场馆两旁,一个漆黑的身影快步走入,从她矫健的步伐和修长的身段上,只能隐约看出这是个女孩,巨大的黑色斗篷完全盖住了她的面孔。
只听她用清冷的声音说着:
“我们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