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情绪宣泄地差不多的缘故,林和甫觉得神清气爽,这几天的不快似乎也抛在了脑后,除了胸前这个抹不去洗不掉的奇特的烙印。林和甫向后仰去,把自己砸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林和甫掏出手机,犹豫了许久,点开妈妈的微信聊天框,打字后又删除。还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退出了聊天框。林和甫想等明天家教课程结束之后再给妈妈发个红包,祝她2022年新年快乐。
林和甫转而给几个家长发了微信消息,简单道歉之后收到了陆陆续续的回复,至少明天还有班上呢,林和甫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安慰自己。尽管胸口的这个痕迹让他寝食难安——但毕竟饿肚子和随时可能被赶出去的威胁却是实打实的。
想明白了目前最紧要的是“求食”,林和甫也只能无奈笑笑——倘若是大富大贵之家,突然自己身上多了个擦不去洗不掉的神秘的符号,不知道会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子。正胡思乱想着,林和甫感到门突然被打开,正慌忙之间起身的时候,舅舅用一副晦暗的神色看着自己,眼间似乎带上了些许复杂。林和甫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舅妈和表弟应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舅舅吧,林和甫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
看着舅舅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和甫先抢过了话茬:“老舅,我找到了实习的地方,包吃包住。”林和甫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凄然的微笑。
舅舅一怔,脸上的表情又带着几分复杂,似乎是为甩掉一个包袱长出一口气,又似乎是有几分被逼无奈的惋惜,还似乎带着些许不好意思,但最终,舅舅还是努力微笑说道:“那很好,和甫,你找到了好工作,舅舅也为你高兴……”
“咚咚咚!”
楼上传来不满的跺脚声,林和甫知道,这是舅妈再一次下逐客令。舅舅拍了拍林和甫的肩膀,在他床上坐下,但那股潮湿和霉味很快又让舅舅站了起来。
“东西我会尽快收拾好的。”林和甫努力控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舅舅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林和甫明白,一般情况下,最起码都会问问实习的地方在哪,可舅舅这副样子,很明显,自己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舅舅两手似乎是无处安放,站起身来,揉了揉林和甫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了边的红票子,往林和甫口袋里塞。
林和甫握住舅舅的手腕,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鼻头和眼睛发酸,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舅舅粗糙的黧黑的手腕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舅舅执意把那几张钱塞进了林和甫上衣口袋:“唉,外甥是狗,吃了就走。和甫,舅舅实在也不宽裕,大家都不容易……”
林和甫的眼睛被眼泪模糊了,只看见舅舅微驼的背慢慢离开,脚步声在太阳消失的渐渐昏黑里渐行渐远。林和甫像一座雕塑一样站着,随即机械地动起身来,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除了电脑、手机和几件衣服,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行李箱,自己的那些家当连行李箱都装不满。林和甫用不了十分钟,匆匆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林和甫还没忘记再把地扫干净,再把被子叠好。做完这一切,他悄悄地打开门缝,楼上静得出奇,只有客厅亮着灯。
林和甫悄悄关上半地下室的门,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出了院子。对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半地下室,他谈不上有什么留恋不舍。他回头向二楼看去,一个影子看到他的回眸迅速拉上了窗帘。
林和甫自嘲地笑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放下行李重新走回了半地下室,掏出胸口前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展平后放在桌子上。摘过一枚便签写道:“感谢招待,再见。”
林和甫走进了附近的肯德基,扫一眼菜单,林和甫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这样起码还能坐一整晚,店里也只有寥寥几个顾客。林和甫有些迷茫,最差最差的情况,就是和父亲一起住了吧……林和甫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父亲开口,说自己被舅舅一家撵出来的事情。他小口啜饮着饮料,胡思乱想着,家教、父亲、母亲、舅舅一家、陈安琳、太平洋国际关系学院、胸口的痕迹……林和甫抬头看见玻璃中自己有些潦倒的样子,凌乱的头发和尚未消去红肿的眼睛,还有玻璃之外的街道上准备庆祝新年的人群,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林和甫是那么格格不入。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晴朗的天空下,玻璃上逐渐挂上点点雨丝,不知坐了多久,肯德基里夸张的广告声再度响起:“哦吼吼,20xx年的最后一天!肯德基跨年夜特惠活动……”窗外,似乎是按捺不住跨年的喜悦,零散几支烟花在空中炸裂,远处教堂还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
“唉,钱有两戈,伤尽古今人品啊……”林和甫喃喃地念道。霓虹灯交织,亮如白昼的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撞击的巨响,林和甫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打开门向外看时,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直直地撞在了街边的水泥墩上,车身几乎嵌了进去,一路上都是车体碎片和散露的汽油,而车主却奇迹一般,人没什么事,只是他好像是被什么事情吓傻了,离车远远地瘫坐在地上。
林和甫出于热心,他拨开围观的人群。只听得车主有些语无伦次:“我怎么在这里?我刚刚明明在车上……怎么突然坐在这里了……”
“怕是吓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