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何年一边为晏泉把脉,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消失殆尽……
“怎么了?”宋姝问。
陈何年的手搭在晏泉瘦弱的手腕上,浑厚的声音似是艰涩:“雍王殿下亏虚太甚,手脚上的伤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宋姝垂眸。
一室寂静中,晏泉忽然道:“也就是说,我彻底没救了。”
他微垂着头颅,狭长眼眸中那双黑漆漆的瞳似是古井幽暗。
陈何年见状,急忙摇头道:“非也,您这身子,细心调养着,恢复五六成没问题,只是身子底可能不若当年那般好,行走拿握可能不太便捷……”
这话说得委婉,晏泉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就算陈何年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这副身子只怕是已经毁了大半……
他看了看自己的满是伤痕的手脚,狰狞伤口纵横交织其上,他却连一点儿该死的痛感也无。
他毁了。他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陈何年看着晏泉落寞模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他。
正在这时,宋姝开口道:“不管几成,都请先生尽力治。”
晏泉猛然抬头,只见她脸上没了平日里惯有的玩笑意味,望向多了些恳切,“好上一成,都是比如今好。”
她逆光站在门口,朝霞似是她身后布下了一层金边。晏泉眯眼看向她,喉咙忽而有些发紧。
半响,陈何年听他道:“她说得没错……好上一成,都好过如今。”
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陈何年却莫名觉得眼前人似乎是重拾了一些信心。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接着为晏泉把脉看伤,而后又对宋姝叮嘱几句,这才拉着拂珠回去配药了。
送走陈何年后,宋姝倚在门框上,隐隐约约能闻见男人身上传出血腥而酸腐的气息,憩了憩鼻子……
她刚才问过陈何年,陈何年说要为晏泉擦洗身子,而后给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做个简单的清洁……
如今陈何年拉了拂珠离开,这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姝上辈子在小镇里当大夫。小镇地处边陲,民风本就开放,再加上她自己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为人治伤时便也从不忌讳,自也没将擦洗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她冲一直在院里忙着打扫的傀儡吴全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吴全便打了两盆水进来。她又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翻出两块上好的棉巾泡进了盆子里——
“陈先生说一会儿回来为你针灸,我先帮你擦擦身子,把金疮药涂了。”
说着,她行至床边便要去脱晏泉的衣服……怎料男人却挣扎着要躲开她的触碰。
望着她伸过来的手,晏泉的眉间紧得像是能挤死两只苍蝇:“成何体统。”
宋姝一愣,忽然一下反应过来,她这位小舅舅,平日里最是守礼。即使到了现在,冷不丁地被女子扒衣裳,想必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儿。
然而看着他一身狼狈模样,宋姝却不欲惯着他,笑道:“我们昨日才拜过堂,成了夫妻。夫妻之间,哪里讲什么体统?”
她一边说着,欺身上前,手飞快的解开了男人单衣上的扣结。
破破烂烂的单衣下,伤口破损出血,结了痂再次破损……往复之间,身上许多地方的血肉都已经粘连在了衣服上。
宋姝只消轻轻一拽,便带起男人眉宇间的痛苦之色。
黑漆漆的瞳里不可自抑地泛上丝丝水光,宋姝赶忙停住手,凑近了些查看起来——
他胸口处有一条足有寸深的鞭伤,结了痂又被崩破,出血,而出血后再次结痂……伤口和着血肉和布料长在了一起,轻轻一拽,便往外渗黑血。
晏泉的呼吸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急促,温热的鼻息打在宋姝耳畔,呼吸间似乎都带着疼。
宋姝抬头看他一眼,转过身子去,用帕子沾了水覆在伤口上,想要软化那道血痂,却只是徒劳。
伤口太深,太长,她无法将衣料完好地撕下来。
胸口的痛处牵扯这晏泉不自觉的埋头,只见宋姝一边小心翼翼的拨开衣衫,一边鼓起腮帮子轻轻吹气,似是想要为他缓解胸间痛意。
那道伤口虽疼,可比起这几个月来他在吴全手下吃过的苦头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张了张嘴,本欲唤宋姝住手,然而当他看见宋姝神情认真,莫名的,却将那些“于礼不合”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嗓音一低泄出声声低喃。
“疼……”
“很疼吗?”宋姝抬头看他,只见男人皱眉撇唇,似乎是难受到了极点的模样。
“嗯,”他点点头,白皙的额头上细细密密地起了些薄汗。
宋姝哪里见过他这般示弱模样,心里一下难受起来,声音也越发轻柔:“伤口粘住了,你忍一忍,可好?”
她轻声相问,话语中还带着些哄劝意味,像是哄孩子似的。
晏泉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散落的乌发铺在枕边,汗水顺着鬓角落进鸦发中,旋即不见了踪影。
宋姝从外取了把小刀回来,先是在上头沾了些药酒,又在火上烘烤消毒,待到小刀被烧得火红,她这才又握着刀回到晏泉身边。
她从怀中取出自己贴身的帕子,折成小小的一块放进了晏泉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