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景祯的皇帝的三境修为有很大水分,身为天家贵胄,自小就有上品丹药固本培元,话说起来,孤舟岛贺安澜在洞庭湖畔龙王庙第一次见着沈辞云时拿出来的洗髓丹,就是沾了太子殿下李敬辉的光,是太医令楚鹤卿亲自炼制出来给几位资质还能说得过去的皇子服用,剩下来的一颗。
因此楚鹤卿现在提及的这些事情,景祯皇帝并无深刻了解,见萧静岚点头才肯信,不过萧静岚对楚鹤卿后半句话颇为不屑,他不信陈仲平这种整日流连于青楼赌坊游手好闲的老不修,能有踏足十二品的机缘,甚至在交手之前,他不信自己会败给陈仲平,江湖上的传言多是虚言夸大,昆仑山上那位被誉为当世剑仙的,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
桌面上的冰块已经融化成原本的三四成大小,水一滴一滴从石桌边缘处滴落,啪嗒有声,继而连成一串,很像下雨时四水归堂的养心殿屋檐,景祯皇帝嗯了一声,不再把手搭在石桌上,闭上眼睛轻轻揉着眉心,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陈家先祖的从龙之功,太祖皇帝该赏的都赏了,蟒袍加身一千三百余年,如此情分,朕翻遍史书也独此一例。至于现在陈伯庸固守北境城墙的用心,就跟陈无双撕毁圣旨的事情功过相抵了吧。”
楚鹤卿低头不语,老太监的折扇慢了半拍。
功过相抵说到底还是天家对臣子的恩情,但亭子里的老太监和太医令都知道,这回天子是打算跟司天监算一算如何两清的账了。
果然,景祯皇帝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伸手扶着浮雕着圣贤文章字句的黑漆柱子,面朝太平湖折射着阳光的水面道:“朕本来是想让礼部右侍郎陈季淳迁任观星楼主,眼下看来此事不妥啊。不善谋棋者却善谋事,每一局棋都输得恰到好处的人,怎么能称之为臭棋篓子。”
“让···罢了。”景祯皇帝摇头苦笑一声,低声道:“朕糊涂了,观星楼主无品无级,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官位,怎么能让吏部或是礼部拟旨。平公公,这件事还是得你去办才妥当,明日你便亲自去一趟镇国公府传朕口谕,就说朕许久未见亲家,心里想念,让他五月初一的朝会去保和殿。”
合上折扇的老太监恭敬应了声是,低下头,没人看见他眼中神色。
“兵部前任尚书邱介彰的事情,朝堂上可有议论?”
太医令不上朝,这话楚鹤卿自然答不上来,眉头一皱,想不通心思难以揣测的陛下,怎么会突然问到已然致仕回乡的老尚书,可前面的话楚鹤卿能听出意思来,景祯皇帝是不肯承认如今声名鹊起的陈无双接任观星楼主的事实,想着把这个目前很是烫手的位子交给陈家三爷,如此一来,只要那个敢不得旨意谮穿蟒袍的少年回京,等着他的就是不可饶恕的大不敬之罪。
司天监也好、镇国公府也好,说到底都是陈家,一千多年来观星楼主的位子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每一任陈家嫡长子接任时,都会由上一任观星楼主向皇帝请旨,有圣旨、有赐下的蟒袍才能名正言顺接掌周天星盘,陈无双终究得位不正。
现在连宫里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风声的小太监或者宫女,都知道大周王朝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人人自危,南有凶兽北有妖族,还有谢逸尘麾下五十万据说个个能以一敌十的披甲精锐,私下里都说大周想来是真要被逼到穷途末路了,楚鹤卿住在宫里,十一品修为耳聪目明,当然没少听见这些传出去就要有不少人掉脑袋的窃窃私语,只是他看不透。
看不透这位雄才大略却生不逢时的景祯皇帝,究竟是想拼死一搏为儿孙守住祖宗基业,还是想让太祖皇帝留下的所有东西都随他而去。
天子背身看不见亭子里三人的表情动作,嘴角带笑的萧静岚有意无意瞥了眼面如平湖的老太监,他就在兵部任职,这话由他来回答再合适不过,“朝堂上说邱老大人是回乡路上糟了绿林劫匪,全家上下近百口死于非命,刑部已经责令沿途各地府衙查清事实,只是···兵部有人说,邱老大人早在出京之前就死在自家宅子里了,下大雨那天晚上,邱大人书房外的十余株芭蕉一夜枯萎,萧某特意去看过,生机全无。”
楚鹤卿眉头一跳,他竟然不知道这些事,只知道邱介彰在朝会上告老还乡,朝堂上自古就是一步不慎便坠深渊的险境,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在危难用人之际突然致仕,其中必然有衮衮诸公心知肚明的猫腻,这些权且不谈,这般位高权重的砥柱重臣,居然会在回乡路上遇到所谓绿林劫匪?
景祯皇帝摆摆手,“去陈家传口谕的时候,记得提一句,朕想留下周天星盘把玩一阵,看陈叔愚是怎么个说法。”
平公公抬起头欲言又止,最终只应了声是。
小船在湖面上晃晃悠悠,楚鹤卿的目光越过景祯皇帝,没来由就想起一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不过说不清楚,这条轻舟会是司天监,还是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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