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漾起一大圈层层叠叠的浅淡月晕。
马三爷手底下那两名不太喜欢说话的心腹头前领路,一行四骑径直往西横穿过犬吠坡,很快就斜插到一条只有马贼才走惯了的小路上转而往西北,不过那两人似乎是担心陈无双吃不住长时间奔袭如风的苦头,刻意压制着速度不算太快。
杨寿潼给陈无双准备的是骤雨庄能拿得出手来的最好一匹马,通体漆黑的毛发如绸缎一般,号称墨麒麟,据说吃饱喝足能在大漠那种地方日行八百里,除此之外,还有整整三十坛上好的陈酿铁榔头,照马三的说法,杨寿潼这是砸锅卖铁也要让陈无双记得他的好,可谓下了血本。
马三爷那两名心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表兄弟,都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年纪稍长两岁的精壮汉子复姓慕容,颧骨高耸,五官生得极为冷峻,往上数两代,慕容家在武威城也是小有名气的散修世家,可惜传到他父亲那一代就家道中落,慕容百胜学了一身杀人的本事也只好做了马贼,有四境七品的傲人修为,向来被马三带着身边言传身教,想着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就把大漠马帮的基业传到他手里。
年纪还不到三十岁的另一个修士姓祝名存良,是后来投奔表兄才入了马帮的伙,扎根大漠三五年时间仗着胆量奇大立下过赫赫功劳,也深得马三爷青睐,取了个响亮绰号叫做山魈,在群雄聚集的大漠都能算得上一号人物,出手最是果决,马三爷提起他总是笑骂一句咬人的狗不叫。
骑马奔袭其实是一件要命的苦差事。
大漠马帮的人都不喜欢用骑兵那些马鞍马镫,如此一来疾速奔袭超过百里,若是没有些说得过去的真气修为在身,恐怕就会把腰胯颠得疼痛难忍,所以头前带路的慕容百胜见到陈无双也学着他们样子扯掉马鞍,心里就叹了口气,这条小路本就崎岖难走,那位不知深浅的公子爷想必不用多久就会叫苦连天。
他以为陈无双这种身份的公子爷即便粗通马术,也是在京都城耀武扬威骑着温驯马儿彰显气度的角色,所谓隔行如隔山呐,天资高、修为深可不代表那少年就能跟往来如风的马贼一样,可是,他很快就知道小看了这位新任不久的观星楼主。
两个时辰过去,陈无双不仅没有出声要停下缓一缓的意思,反而一路上都在跟并驾齐驱的马三爷闲谈,简单问过几句凉州的风土人情以及各方修士势力如何盘踞,接下来的话题就再也避不开请楼上的娘们儿,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公子爷在这一方面的阅历只怕八个马三爷捆在一起都比不上。
马三爷先前还以为陈无双怎么也会端着司天监观星楼主的架子,早就打好了腹稿,等着跟他尽可能地说清楚凉州目前错综复杂风波诡谲的局面,毕竟要在五十万雄师之中斩杀谢逸尘难如登天,必须要在动手之前做足万全准备,可戴着面具的少年好像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座下这匹墨麒麟名副其实,一刻不停奔袭了两个时辰仍然呼吸均匀,不见疲惫力衰,陈无双一手拽着缰绳,得意洋洋偏头跟马三爷显摆道:“四叔,凉州的娘们儿再怎么好,也比不上京都城的姑娘水灵,你不知道,当年卖艺不卖身却艳冠流香江的花魁黄莺儿,如今正是公子爷的妾室,小曲儿唱的那叫一个勾魂夺魄。”
马三爷一瞪眼,不服气道:“京都城的娘们儿胸脯上也是两块软乎肉,比咱们凉州的多什么?三爷在溱川城有个相好的,那两瓣屁股蛋一巴掌拍上去,颤颤巍巍晃晃悠悠,你才吃过几年饺子?”
陈无双登时大怒,“四叔当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公子爷要是愿意,一天三顿都得换着花样吃饺子!”
马三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还换着花样吃,这就是外行话。饺子就得吃韭菜馅的,还得是每年第三茬的韭菜,别看三爷年纪比你大,胯下这杆枪愣是能捅穿三层厚棉裤!”
陈无双登时无言以对,他在京都这些年,从来没穿过棉裤。
那位金枪不倒的粗犷帮主见一句话震住了稚嫩少年郎,更是得意张狂,伸手掏了掏裤裆,杀人诛心地再补上一句,“还能一夜鏖战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娘们儿!”
墨麒麟一声嘶鸣,甘拜下风的少年落荒而逃。
前面领路的祝存良撇了撇嘴,三爷是曾有过一夜之间梅开八度的辉煌战绩,可那回分明是被溱川城合欢楼那个为了挣钱什么都敢做的狠心老鸨在酒里下了重药,第二天快要日落,自称不落败阵的三爷才弓着腰脚步虚浮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看两条腿迈一步都得颤三颤。
后来,三爷躲在大漠里整整闭关休养了一个半月,听见有女人说话的声音都打哆嗦,差点就落下病根,色是刮骨利刃啊,慕容表兄说的话从来没错。
陈无双催马走到慕容百胜身侧,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咱们大漠马帮,个个都是我四叔那般死战不退的硬汉子?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娘们儿都不在话下?”
慕容百胜很淡定地摇了摇头,伸出五个手指,想了想又把大拇指折回掌心。新笔趣阁
不解其意的少年疑惑道:“这是何意?”
名字霸气绝伦的慕容百胜偏头看了眼陈无双脸上的狰狞面具,平静道:“我最多能应付四个。”
陈无双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大漠马帮即便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就是江湖上连二流都巴结不上的一股子势力,最多只能在凉州大漠一带肆无忌惮,没想到战力竟然如此惊人,丝毫不逊色于名震大周十四州的雍州拨云营。
马三爷在后面畅快大笑,总算找到机会让陈无双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江湖啊,可不就是这样。
没有娘们儿的漫漫长夜,一行四人往西北行进四百余里,遥望东边天际开始出现一抹鱼肚白,打头的慕容百胜才吁停马匹,指着不远处一处镇子,回身朝自家帮主道:“宋家窑。”
马三爷点点头,跟对凉州极为陌生的陈无双解释道:“宋家窑是个镇子,人口约莫有三四千,多是以烧制陶器、粗瓷为生,凉州人穷志短,买得起精致瓷器的人家屈指可数,寻常百姓家都买些陶盆粗瓷碗,方圆百里,倒数宋家窑最为富庶,咱们歇一阵子吃口热乎的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