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端坐书案之后,和颜悦色道:“承畴,此番远自陕边而来,初到京师城下便有这等血战,多有辛苦。”
洪承畴在书案外虽然被赐了个墩子,可也只敢屁股挨着一点边坐着,腰杆挺的笔直头却要尽量垂着……这姿势真是不比平板支撑轻松多少。见崇祯文化,忙答道:“万岁受此惊扰,皆是臣子罪过,如今所为弥补过错而已,辛苦二字愧不敢当。”
崇祯摆摆手:“承畴远在陕边剿匪,蓟辽之错如何能算到你身上。待兵部将战果盘点清楚,诸君浴血奋战之功必不可少。”
洪承畴又急忙匍匐在地:“谢主隆恩,臣下实属惭愧。”
崇祯示意身旁的曹化淳扶他起来,看洪承畴再次落座,他忽然话锋一转:“铁焰巡检何顾其人,你如何看?”
洪承畴心中微微一沉,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自从何顾一脚离开了陕边,朝廷里参奏铁焰镇的折子就没断过,暗聚私兵,偷矿窃税,贿赂陕边一省官员,私造军火,名为商实为匪,名为赈饥实为养寇自重。
当然,有反对就必然有支持,何顾那些银子也不是白撒的。
但洪承畴从来没有就何顾被参劾这件事表过态,这里面派系林立,利益错综复杂,他不想让皇帝认为自己和任何一方有什么关联。因为只要表态,就难免站队,一旦站队就有结党的嫌疑。
洪承畴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从崇祯上台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这无疑是一个极度厌恶和忌讳臣下结党的皇帝。要想取得他的信任,首先就得和一切党派划清界线。
如今皇帝面对面亲口发问,那便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洪承畴心如电转,脑海中瞬间了有了答案,再次匍匐跪倒,答道:“若遇明君,国之重器!若遇佞臣,祸比女真!”
崇祯笑了:“你这话倒是滴水不漏,那朕可算明君?”
洪承畴匍匐的身形几乎快要贴到冰冷的地面上,大声答道:“万岁值于天灾奴祸而巍如泰山,自是千古帝君!”
崇祯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却依然是笑吟吟的:“朕知道了,你还有伤在身,回去好生调养,驱逐建奴还要承畴多多出力。”
洪承畴俯身告退,刚刚退出御书房,便听见门口王承恩大声喊道:“传杨嗣昌觐见!”
杨嗣昌就在书房里候着,前面先见的范景文和洪承畴,琢磨就该轮到自己了,听到传唤声立刻起身大踏步出来,在走廊里正好碰见退出来的洪承畴。
俩人视线彼此交汇,一个是主剿巡抚,一个是主抚总督的儿子,自然也没甚话讲,微微点头示意便擦肩而过,把对彼此的疑问留在了心底——皇上问了他一些什么?
杨嗣昌来到御书房门前,先对守门的王承恩深鞠一躬:“有劳公公。”说着话,一张银票已经悄悄塞进了王承恩的袖子里。
王承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趁转身开门之际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何顾……”
杨嗣昌虽然猜到了今日面圣必有此问,但却直到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的答案不能和洪承畴、范景文的一样。三人和何顾都有说不明剪不断的关系,又是共同领兵勤王于京师城下,如果他们三人对何顾的态度一致……那就有结党的嫌疑……
勤王有功可不是什么保命符,袁崇焕已是前车之鉴,父亲大人还指着自己此行建功,绝不能出现半点纰漏——范景文和洪承畴,到底会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