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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熟而不成熟的思想启蒙(转)(1 / 2)

 早熟而不成熟的思想启蒙

————————作者:刘志琴

内容提要:晚明思想启蒙与西方不同,在西方文艺复兴多表现为情感的解放;在中国则以政治伦理的觉醒为制高点,冲击君主**,表现为理性的早启。

在"非君"思潮中,民歌、民谣本是一支生力军,民间的异端言行,是对封建秩序的抵制和消解,启蒙思潮正是从这解构的裂隙中蓬勃滋长。

从"非君"到"抑尊"是中国政治思想的飞跃,思想家们提出种种抑制君权的设想,然而没有新兴的社会力量来制约君权,只能沦为泡影。催生新社会的动因先天不足,致使某些新质因素胎死腹中。不现实的早熟思想,却以它的先验性,在后世放出光华。

一、席卷社会的非君浪潮

晚明思潮起伏跌宕,汹涌澎湃,诸如放纵声色,追利逐欲,回归童心等异端思想,都在不同程度上越出传统礼法的藩篱,然而这并非是中国早期启蒙的主要特征。在西方中世纪神权压倒一切,人文启蒙主要是反抗神权,以解放情感人欲,伸张人的权利,具有明显的反封建的作用。在中国,封建伦理的最高权威是君主**及其意识形态,不动摇这高压在民众精神上的盘石就不足以构成启蒙思想的主潮。作为异端之论在中国思想史上不绝于缕,在义和利、理和欲、情与法之争中,有关利、欲、情的论辩都不失有助长个性之义,在实践中又常常汇入纵情声色的欲流。每当王朝末世,政治**,礼制失控,就会出现僭礼败度的景象,也不乏有愤世忌俗和离经叛道之论。但是有价值的命题并不一定都有启蒙的意义,凡是启蒙的必定具有民众性和社会性。晚明思想启蒙与西方人文启蒙不同,主要是政治伦理的启蒙,表现在政治思想上对伦理信仰的最高原则----忠君信条----的怀疑、动摇和抨击,而且下延到广大民众,蔚为社会性的思潮。

要说忠君观念,自有君主以来就已成为社会的统治思想,但是在先秦,忠君并不是最高信条,儒家的“民贵君轻”,道家的“圣君无为”与法家的“尊权重君”,都作为不同学派的政治学说,互有消长。从秦始皇建立封建**主义中央集权体制以后,朝纲独断,天下事无论大小一切听命于君主,“尊权重君”才取得绝对优势。汉代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对忠君又予以“君权神授”和“天人感应”的论证,提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说这三纲是天意的体现,“天不变,道亦不变”。《忠经》一书提出:“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人之所履,莫大乎忠。”把忠君与尊天、敬祖融为一体。皇帝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既是人间的至尊,又兼有天子之贵,族长之荣,集神权、皇权、族权于一身,从而成为人世间至高无上的主宰和绝对权威,这才系统地建立以忠君为核心的封建**主义伦理体系,忠君自此成为最高的政治原则和道德准绳。

从秦汉以来历代统治阶级莫不利用法制的、哲理的、神学的一切手段树立对君主的绝对迷信和盲从。明代是皇权统治最严酷的一个王朝,朱元璋在军事、政治、文化方面采取前所未有的集权措施,包括收回相权,大权独揽;肆意删节《孟子》;屠杀功臣;兴文字狱;不准宦官、外戚干政,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最强悍的**王朝。过度强化中央集权的后果,是把皇帝的权威推到极至,君主不论是昏是暴,是白痴还是幼儿,为臣的只能顶礼膜拜,歌功颂德,不能说一个不字,任何对君主的不敬和亵渎,都要受到重处,甚或破家灭族。直弄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足以尽忠,对君主效忠到如痴如迷、若愚若傻的地步。

然而,这种情况到万历中叶以后,出现急剧的转变,由于神宗踢开官府敛财,直接委派宦征收地方税收,引起官员强烈的反抗,在全国掀起反对矿使税监的城市民变。在这期间批评、抨击皇帝的奏疏连篇累牍,仅在《神庙留中奏疏》所见,就有数十篇之多,载于《明史》的也屡见不鲜。户科给事中田大益说:“臣观下数年来,乱政亟行不可枚举,而病根总在货利一念。”(1)又说:“陛下驱率虎狼虎,飞而食人,使天下之人,剥肤而吸髓,重足而累息,以致天灾地坼,山崩川竭。衅自上开,愤由怨积,奈何欲涂民耳目,以自解释,谩曰权宜哉!”(2)工科给事中王德完指责神宗:“(皇上)祗知财利之多寡,不问黎元之死生。民何负於君?而鱼肉蚕食至於此极耶!”(3)有的直指“皇上嗜利心滋,布满虎狼,飞而食人,使百姓剥肤吸髓,剜肉刺骨,亡家丧身,掘冢剖棺,抵充皇上私藏,而未曾锱铢佐国。”(4)大理少卿李三才数说:“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财贿,而不使小民享升斗之需;欲绵祚万年,而不使小民适朝夕之乐。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於斯,而可幸无乱者。今阙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则在溺志货财。”并警告皇帝说:“天人共愤,大难将作。”“一旦众畔土崩,小民皆为敌国。”(5)神宗三十年不上朝,创下中国历史之最,官员对其极为反感,给以无情的揭露,御史冯从吾说:“近颂敕谕,谓圣体违于,欲借此自掩,不知鼓钟於宫,声闻於外。陛下每夕必饮,仅饮必醉,每醉必怒。左右一言稍违,辄杖下,外庭无不知者。天下后世,其可欺乎?”(6)有的历数皇帝犹如夏桀、商纣、周幽王、宋徽宗等六大昏君说:“陛下迩来乱政,不减六代之季。”(7)有的痛斥神宗“酗酒”、“恋色”、“贪财”、“尚气”,“四毒俱全”(8)其言词之激烈、情绪之愤慨,简直到了破口大骂的地步。官僚士大夫以批鳞为荣,或以抵牾执政博取清流的美名。《国榷》以“批鳞君子”称誉敢于抗上的人士。由此可见,这些慷慨激昂的奏疏已超出一般的讽谏,它所起的效果已不仅仅是规劝帝王的过失,而是对君主肆虐的揭露和控诉,客观上成为与皇帝离心的力量而汇入社会性的非君思潮。

在朝的大僚是如此,在野的士大夫更是肆无忌惮,归庄的一曲《万古愁》从秦始皇、汉高祖骂到唐宗、宋祖;王世贞的《鸣凤记》,用戏剧痛斥严嵩父子,揶揄到先帝嘉靖;讥评朝政更是到了街谈巷议的情景。

讽谏帝王并非启蒙。当王朝统治发生危机的时候,官僚士大夫中会出现一些有识之士对皇帝劝谏,指出皇帝的某些过失,唤起皇帝励精图治,这本是封建伦理道德所许可的行为。像这样抨击君主成风,直闹到街谈巷议,连说书卖唱的都肆无忌惮地攻击当朝,这在整个封建王朝史上也是空前未有的景象。

在明末抨击君主**的思潮中,民歌、民谣是一支生动活泼的生力军,冯梦龙进行了集大成的收集、整理,并提出“情教说”,把“色胆大如天”的贬词,改为“情胆大如天”的褒词,但是它的价值并不仅仅是鼓动**至上,重要的是把追逐情爱的行为,与忠君孝亲的理念相提并论,他说:“谚云,色胆大如天,非也,直是情胆大如天耳。天下事尽胆也,胆尽情也。杨香孱女而拒虎,情极於伤亲也;刖跪贱臣而击马,情极於匡君也。由此言之,忠孝之胆,何尝不大如天乎?总而名之曰情胆。聊以试世,碌碌之夫,遇事推调,不是胆谦,尽由情寡,鸣呼,验矣。”(16)在这里,儒家伦理中最高的道德准则忠孝,被改换为情感的表现,至忠至孝的行为,都是源于“情”的有胆有识,并非出自天意所归,这就撼动了忠孝的神圣性。冯梦龙在《明清民歌时调集》中还说:“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不亦可乎?抑今人想见上古之陈於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於民间如此,倘亦论世之林公尔。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於挂枝儿等。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9)这一“发名教之伪药”,可谓一语中的,在歌咏者是叙私情,可对礼教的冲击,在社会上掀起越礼逾制的浪潮,其后果又超越私人情感的宣泄,渗入伦理政治设防的禁区。至今在冯梦龙的研究中,只把“情教”说的启蒙意义,看成是对**的伸张,或是从文学领域评价,那就低估了“情教”说对政治伦理的冲击和分解作用。

在他收集的民歌中,也表现出这离经叛道的意识,在他的《明清民歌时调集》中,有一首名为《多》的情歌说:“天上星多月弗明,池里鱼多文弗清,朝里官多乱子法,阿姐郎多乱子心。”把官府作为嘲弄的对象。一首《黄山谜》说:“三皇是我兄,五帝是我弟。欲罢而不能,因非而得罪。”谜底是一个“四”字。三皇五帝是历代王朝崇奉的先祖,神圣不可侵犯,可在民谣中,平民百姓不仅与他称兄道弟,这被奉为至尊的先祖若有过失,一样被问罪,这样**裸,大胆地藐视圣祖权威,要求平等的意识,真是亘古未有之高论。

可这高论不是出现在庙堂,也不是出现在书斋,而是活跃在民众的口头,在市井谣谚中广为流传,这不得不使统治者震惊。万历王朝的首捕沈一贯在《请修明政事收拾人心的揭帖》中陈述1598年的社会情景说:“往时私议朝政者不过街头巷尾,口喃耳语而已。今则通衢闹市唱词说书之辈,公然编成套数,抵掌剧谈,略无顾忌。所言皆朝廷种种失败,人无不乐听者,启奸雄之心,开叛逆之路。此非一人口舌便能耸动,盖缘众怀怨愤喜于听耳。”(10)户部尚书赵世卿发出警告说:“窃见海内人心思乱下家而九,河南福建仅其萌兆,凡有心识无不拊膺嗟悼,皇上何苦不知?”(11)刑部侍郎吕坤上疏陈述天下之安危说:“今禁城之内,不乐有君。天下之民,不乐有生。怨(言+卖+言)愁叹,难堪入听。”(12)像这样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纷纷出动,非议朝政,抨击君主,在社会上更是家传户诵,直闹到满街说书卖唱的都肆无忌惮地讥讽朝廷,自上而下形成社会风潮,这在整个封建王朝历史上也是空前未有的景象。

在民间对封建伦理的冲击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都熟知《西游记》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故事,殊不知,在明代还有一个比孙大圣更有造反精神的土地神,明清刊本《土地宝卷》说的是土地公公逛南天门,受到天兵天将的阻挡,“土地曰:‘乞众公方便,将门开放,我今随喜。’众神闻言,(言+虎)一大惊,众神大咤一声:‘你这老头,斯不知贵贱,不晓高低!你在这里还敢撒野。’土地曰“:‘我从无到此,随喜何碍!’青龙神将走将过来,(舀)着土地,连推待搡。众骂老不省事,一齐拥推。土地怒恼,使动龙拐,望众打去。众将一躲,打在南天门上,将天门打开。天门开放,毫光普遍,六方振动”

土地一出手,天兵大败,玉帝又下令:“‘差众神兵,左右天逄,率领天兵天将,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同去围住,拿将他来。’众神排阵,一拥齐来,围住土地,各使兵刃,踊跃前来,土地观见,不慌不忙,一柄拐去,指东打西,遮前打后。天兵虽多,不能前进,难得取胜,土地这拐使开,无有遮挡,万将难敌,只打的个个着伤,头破血流,天兵后退。”土地爷再次还击又大获全胜,不免得意洋洋,乐呵呵地唱道:“土地呵呵笑,我把天宫闹,神兵不能敌,听唱雁儿落。”“土地拐一根,摇动晃乾坤,神仙敌不住,听谓《柳摇金》”待到天兵再次围攻的时候,土地又往地下抓了一把土满天一洒,害得这些天兵连眼都睁不开,弄得玉帝无奈,向佛求救,佛遣派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助阵,岂知土地立即倒在地上,化作树木森林,烧起漫地大火,只烧的天兵袍破甲烂,奔走无门。天帝眼看招架不住,又调动大闹天宫的孙行者来对阵,谁知这齐天大圣又败在土地手下。这故事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土地爷使天兵天将一败再败的花招,文中还夹有大段奚落天将天兵唱词说:

“土地神通不可量,大闹天宫逞高强。一切神仙都散了,行者回来战一场。

各显手段能变化,土地傍里细端详。行者变了千千个,土地一身总包藏。

撑天柱地是土地,行者见了也着忙,玉帝灵山把佛问,佛说混沌劫数长。

无极分化天和地,土生土长养贤良。诸佛菩萨地上住,从地修道转天堂。

尊敬土地休冒犯,恼了土地实难当,玉帝闻言心自悔,谢佛指教拜佛王。

这真正是“土地拐一根,摇动晃乾坤,神仙敌不住。”最后连如来佛也感叹:“土地之神,只可尊敬,不可冒犯,冒犯土地,我也难敌。”(13)这则故事说明地位卑微的土地神,冒犯贵贱之别的天条,把天宫得落花流水,此为不忠的范例。

20世纪60年代出土的明代《花关索出身传》则是又一件背叛伦理的故事,它说的是,刘关张三结义时,关羽、张飞表示为了跟随刘备成其大事,决心互相杀掉对方的老小,以消除后顾之虑。于是关羽杀了张飞的全家,张飞杀了关羽一家十八口后,顿生不忍之心,放了关羽怀孕的妻子胡金定。这样一个极其残忍的杀掉自家人起事的本身,完全违反中国自古以来重视家室伦理的传统,更有悖于封建道德的是,关羽的次子花关索出生以后,练就一身好武艺,长大成人到荆州认父归宗,岂知关羽不认,花关索一怒破口大骂:

“看你今朝哪里去,如何不认自家人。

好生今日认儿子,做个遮枪付剑人。

若是言声言不认,横山落草做强人。

投了六国曹丞相,领其干戈动战争。

来打兴刘铁脚寨,拿捉官员五虎人。

在这段唱词中,儿子竟然威胁他的老子说,如果不依他,就要投奔曹操,挑起战争,捉拿关羽等五虎上将。儿子做到这份上,当是不孝之至。这样一个离奇古怪,有悖纲常伦理的故事,竟然编成剧本,有说有唱,在民间流传,还成为墓穴中的殉葬品,可见这已得到民间的认同和赏识。这个唱本出现在一贯以礼义之邦自诩的中国,尤其是以纲常名教立国的明代,不能不使人耳目一新,所以有识者认为这一唱本的发现“实在并不亚于长沙马王堆的帛书”(14),因为这是极为罕见的,不同于正史、实录,文化精英们记述的另一种社会现象和伦理观念。

这样忤逆的作品并不多见,但却生动地表现了另一种社会层面的价值观,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中指出,即使有“有三五篇作品,往往是比之千百部的诗集、文集更足以看出时代的精神和社会生活来的。他们是比之无量数的诗集、文集,更有生命的。”这是非常中肯的评价。

不要小视民间的异端言行,这是对既存的封建秩序和传统文化格局的抵制和消解,启蒙思潮正是从这解构的裂隙中获得蓬勃滋长。只要看一看流行在坊间里巷的吴歌、戏文、小说、民谣、笑话、谜语,莫不为这一时期“大逆不道”的言行和非君思潮而震撼。

毫无疑问,在这股思潮中,官员士大夫们直言不讳,激昂慷慨地抨击君主,起了带头的作用。关于这点连清代学者也为之震惊,主编《明史》的张廷玉评论说:“神宗中年,德荒政圮。怀忠发愤之士,宜其激昂抗词以匡君失。然纳谏有方,务将以诚意。绞讦摩上,君子弗为。谓其忠厚之意薄,而(玄+行)沽之情胜也。”(15)这是把抨击君主的思潮归罪于进谏官员的有失忠厚,这是一种偏见;同是清代人的观奕道人在《槐西杂记》中却认为这是积百年怨气的暴发,他说:“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积百年冤愤之气,而发之一朝。”(16)清末郭嵩焘对此却赞誉说:“明人则一人言之,咻咻然群起而和之,学士大夫采其一疏,互相标榜曰,是真敢言者也。”(17)

二、从非君到抑尊,中国政治思想的飞跃

中国自古以来并不乏有限制君权的言论,在儒家思想中有关这个问题的论述相当丰富,民贵君轻的民本说,以天道限制君主的天人感应论,以道德规范君主的礼义观,以谏言、实录,节制君主行为的谏议、史官制,对君主滥用权力都有一定的节制作用。孟子一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冠仇。”(18)为匡正君主过失提供了伦理依据;主张“穷天理,明人伦”的理学家朱喜也断言:“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故也。”(19)在他注释《孟子》“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时说:“一夫,言众叛亲离,不复以为君也。曰:‘独夫纣’。盖四海归之,则为天子;天下叛之,则为独夫。”(20)这都是儒家的千古名言。主张无为而治的道家,晋代有鲍敬言的非君论,元代邓牧的《君道》说:“天生民而立君,非为君也,奈何以四海之广,足一夫之用邪?今夺人之所好,聚人之所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欲久治长安,得乎?”(21)即使讴歌君主**的法家,也不是听凭君主为所欲为,慎子说:“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22)韩非竭力反对“人主释法用私”,主张以法治国可以“矫上之失,诘下之邪。”(23)可以说各家各派莫不在有限君权方面提出自己的见解和主张。

然而,皇帝口含天宪,命为制、令为诏的**制度和层层隶属的社会结构,滋育出一代又一代的**君主,什么天道制约、礼义说教、秉笔直书,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统统成为一纸空文。真正站在社会时代的前沿,总结非君论又超越非君论,从权力结构上提出限制君权的思想,是明清之际的思想家。

生活在非君思潮席卷全社会的思想家们,受到社会浪潮的激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对非君思潮作出哲理性的概括。吕坤提出“立君为民”说,认为“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奈何以我病百姓!”(24)傅山提出“非君合于礼”的看法,对非君的合理性作出新的解释说:“非其君而君之曰‘礼也’,非礼也;而有不君之,‘非礼也’,礼也。”(25)何心隐提出君者“群而均”的见解,把君与国家的职能理解为“均平”基础上的群众组织说:“君者,均也;君者,群也。臣民莫非君之群也,必君而后可以群而均也。”(26)其中最杰出的当数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和唐甄的《潜书》。

这两个同时代而从未谋面的思想家,不约而同地对君权至上的弊端提出质疑和抨击。黄宗羲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提出君道的失落,致使君主与天下人为敌:“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捕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日)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而产业之花息也。然则,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鸣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乃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首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27)唐甄提出“势尊自蔽”的命题说:“人君之尊,如在天上,与帝同体。公卿大臣罕得进见;变色失容,不敢仰视;跪拜应对,不得比于严家之仆隶。于斯之时,虽有善鸣者,不得闻于九天;虽有善烛者,不得照于九渊。臣日益疏,智日益蔽;伊尹、傅说不能诲,龙逢、比干不能谏,而国亡矣岂人之能蔽其耳目哉?势尊自蔽也。”(28)这就尖锐地指出,位置愈高,权力愈大,愈容易受到蔽目塞听,因此,权位至上有可能肇成祸国之源,这不在于他人所为,而是权力本身造成耳目闭塞的后果,这才有《抑尊》的篇章出世,明确提出抑制权力的主张,这样深刻地对权力集中之弊的思考,已接近“绝对权力导致绝对**”的现代思想。

对于怎样抑制君权,明清之际的思想家们提出过许多设想,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黄宗羲的方案,其要点有三方面:

一、用加强官僚机构职能的办法,分散君权的独揽。

他说:“天下之大,非一人所能治,而分治之群工。故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又说:“治天下犹曳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许,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29)他强调的是,臣子任职是为天下不是为君主,治国理政需要君臣共同协力,像抬大木头一样此唱彼和,相互配合,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观念来看待君臣关系。他痛感君主世袭之弊在于皇帝不能进行优选,但非世袭的宰相是可以选择的,“天子传子,宰相不传子,天子之子不皆贤,尚赖宰相传贤足相补救。”为了保障最高执政的贤明,主张恢复宰相制,由宰相与皇帝共同议政,宰相也不能独行其事,下面要设政事堂,参与议事的成员不设专职,任用新科进士,并经常更新,每日对国家大事进行评议,使皇帝、宰相、议事堂之间发挥互动作用。在这里,官员作为君主的“分身”参与最高决策,最大限度地避免朝纲独揽的弊病。

二,用扩大地方权力的措施,减少中央集权之弊。

从秦代实行郡县制以来,就存在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这是封建**主义体制内部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明代是高度集权的王朝,一切利权收归朝廷,地方事无大小,一切都要听命于朝廷,明朝的灭亡促使人们思考,过度集权未必能使国运昌盛。黄宗羲从历代兴亡的考察中得出这一教训,提出复方镇的设想,说这有五大好处:“统帅专一,独任其咎,思虑自周,战守自固,以各为长子孙之计一也;国家有一警急,尝竭天下之财,不足供一方之用,今一方之财自供一方二也;边镇之主兵尝不如客兵,故尝以调发致乱,天启之奢酋,崇祯之菜围是也,今一方之兵自供一方三也;治兵措饷皆出朝廷,尝以一方而动四方,既各有专地,兵食不出於外,即一方不宁,他方宴如四也;外有强兵,中朝自然顾忌,山有虎豹,藜藿不采五也。”(30)方镇是统领一方的军事长官,这“一方之财自供一方”,“一方之兵自供一方”的想法,是将中央的财权和军权分派于地方,用缩减中央权力、扩大地方权力的办法,巩固地方政权,以稳定王朝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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