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想遥纪一番的王忠嗣,怎得也没有想到,高水寒会突然问出这等大逆不道的问题来。
问国祚!
试问何人胆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议论王朝国祚。
若非知晓高水寒必定不会无的放矢,又与自家结亲,王忠嗣当真是要以乱臣奸佞,诛杀其。
只是他的脸色仍旧不悦:“为何有此一问?”
高水寒冷笑一声:“伯父昨夜在那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可曾看得清楚?如今之朝堂,还是开元朝堂吗?”
李隆基开创开元盛世,这是当年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王忠嗣不禁哑然,神色渐渐落寞,无声的摇着头。
他的记忆里,仍然有开元年间,皇帝那英姿勃发,志气昂扬的模样。
只是如今,已经再难寻见。
高水寒又道:“内有权柄下方,为奸佞权臣攥取。外有藩镇割据,为窃国之贼把持。如今之大唐,岂不就是这样。如今之朝堂局面,已然如履薄冰,圣人不显,必将引发祸端,致使江河日落,大厦倾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你究竟想说什么!”王忠嗣的脸色愈发的不好了,他相信如今朝堂危局,但绝不相信,煌煌大唐会有江河日落的那一天。
即便大唐历经武周一朝,动荡不安,却仍然能够再造盛世。
这便是明证。
他只认为,如今不过是当今圣人垂垂老矣,不再如青年之时的奋勇。
这一切,都是短暂的。
高水寒却不这样想,他是清楚知道这一段的路程,也清楚再此之后,所谓天朝上国,煌煌大唐,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即便是后来还有所谓的再兴之主。
亦不过是聊胜于无。
“即便日月依旧,可若是国家动荡,于百姓而言,才是最为悲惨之事。伯父难道忘记当初那雄武城之事?若是河东生变,关内又有奸佞作恶,那潼关当真能抵挡得住?”
高水寒的这番话,已经是极具指向性了。
几乎就差将安禄山和李林甫两人的名字,给说出来。
可他仍然未曾闭上嘴:“再有宫中贵妃,侄儿虽以为,贵妃不过无奈之人。可其母族,又会怎样想?如今杨氏众人入朝,他们会甘心现状?”
高水寒在凉亭中腾挪脚步:“前些年,左相李公、刑部韦公、户部裴公、京兆尹韩公等人,纷纷遭受贬谪,或赐死之。开元旧臣已然全无,如今之朝堂,又有几人忧虑社稷?如此之下,国朝当真能有几载?”
他这番话,说的王忠嗣几乎是痛心疾首。
而他提到的那诸公,便是和李隆基一起开创开元盛世的李适之、韦坚、裴宽、韩朝宗等人。
王忠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已经没有了反驳的理由和借口。
高水寒的话,就好似一柄大锤,重重的砸碎了一直以为,被他建立在面前的盛世防御。
只是这份恍然,也只是须臾之间。
他是经历过四道节度的人,是手握数十万大军的经年老将。
只是一时间被人戳穿盛世防御,方才由此失语。
冷静之后,王忠嗣恢复理智,目光灼灼的盯着高水寒,沉声道:“老夫此去西北,你想交代何事?”
他不相信,高水寒选在今天自己重返西北的日子里,如此长篇大论,仅仅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大唐不会有几年好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