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睁开眼睛,眼前的房间燃着母亲最喜欢的熏香,是一股木质独有的芬芳气息,安静而又悠长,就像是母亲一直以来温婉如玉的性格一般美好。
同时飘进鼻腔的,还有一股湿润的香味,是母亲熬的白粥的香气。
墨止只是稍稍细嗅,便知晓这白粥之中必定还加了些百合。
百合粥一向是母亲的最爱,其实父亲早些年并不喜欢百合的口感,但架不住母亲再三劝告百合对于入冬便会微咳的父亲身体有益,多年来始终不间断,父亲也终于爱上了这碗百合粥,每次走镖回来,父亲必定会喝上几碗,母亲多年来也养成了百合制干的习惯,以备着父亲每次回家可以喝到这等温暖的味道。
然而墨止此刻虽安静地躺在榻上,但他却清楚,眼前的一切想来当是梦境。
但他却并不敢乱动,他害怕自己在梦境中贸然动作,会将眼前的一切像触碰镜花水月般惊醒打散,一念及此,悲从中来,但眼眶却是一片干涸,流不出丝毫泪水。
或许梦境之中并不存在泪水这种东西,又或许是梦境中的泪水只会在现实中流淌,无论如何,他的心像是被死命地揉搓着,这让他感受到莫名地难过,母亲看在眼中,只是安静地说道:“止儿,过来喝粥。”
单单这一句言语,已是让墨止绝不敢接话,他很清楚,自己此生再也没办法在现实中再次听到母亲这声呼唤了。
他翻身坐起,眼前的阳光自窗上的花纹折射成数道光束,投射在自己的面颊上,一阵温暖,窗外是自家的庭院,春暖花开,鸟儿鸣叫甚是悦耳动听。
自己的父母如同往常的时光一样,并排而坐,母亲替父子二人乘好百合粥,氤氲着的热气萦绕在青瓷碗碟上,渗出点点蒸气,墨止看着眼前娴静的母亲与宽和的父亲,他们的笑容似是比往常更加温暖,墨止迟疑着,始终不敢乱动半分,最终,还是母亲将粥碗向前推了一些,说道:“喝吧,能暖和一些是一些,我与你父亲,今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墨止端着那盛满粥的青瓷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大声哭泣,却始终流不出泪水,而他的父母也不急于阻止儿子的哭泣,似乎也是想再看看孩子每一瞬的样子。
墨崧舟伸出手,握住墨止颤抖的双手,低声温柔地说道:“止儿,你需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恶,但并不是所有的恶都需要以恶制恶,我们夫妻二人一生与人为善,我和你的母亲,也只希望你纯善一生,平安健康,我们不需要你替我们去惩戒谁,你是我们二人延续的生命,我们希望你能好好的,保护好自己,只是这别离,来得太快了些”
母亲也伸出手,将父子二人的手也紧紧握住,阵阵暖意传遍墨止全身,母亲的话语之中似有哽咽,说道:“止儿,娘亲还没准备好这一切”
墨止看着眼前父母的面容,心中凄然,泪如雨下,然而随着热泪泉涌而出,一阵寒冷同时透体而出,周身温暖似乎转瞬之间消失不见,墨止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房间并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周身再无丝毫香气,眼前又哪里有阳光普照?
残窗断墙难挡早春寒风,灰暗的天幕也不知持续了几日之久,墨止满面皆是泪水,床榻上也一片泪痕,他试图从床上坐起,却惊觉身上全无半分力气,只起了数寸便又瘫倒下去,孙青岩连忙走上前,关切地说道:“少东家不急起身,你已昏迷了三日,只喝了些水,又时常梦中哭泣,此刻身子虚弱是正常现象,你稍等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一旁的沈沐川将手中的酒葫芦放下,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两条胳膊都绑着呢,你怎么给他拿吃的?还不是得我去?”说罢甩着肩膀便走了出去。
墨止虽醒转过来,但方才梦境还在脑海之中萦绕,他淡淡地说道:“我的父母,葬在哪里?”孙青岩闻听,心中黯然,说道:“你先休息,其他的事情”
墨止只是有气无力地重复问道:“我的父母,葬在哪里?”
孙青岩长叹一声,道:“镇东处,珑山红玉林。”
墨止用力地动了动脑袋,似是点点头:“那里风景很好,多谢青岩叔了。”
孙青岩摆了摆手,正要说话,沈沐川却是背着身子端进一只食盒,还未开盖,便觉一阵清香,沈沐川将盒盖掀开,登时满屋一阵香甜沁人心脾,里面正是一碗枣泥核桃羹,孙青岩低声对墨止说道:“我双臂折断,很多事情都是沐川亲力亲为,这碗羹是他跑到灵渠城的酒楼替你带回来的,真难为他骑的那头毛驴了。”
沈沐川回身道:“什么毛驴,它可是神驹!下次可别再叫错了,墨小子,起来喝羹,这对你恢复可是大有好处。”
墨止心中悲戚,只是说道:“沐川叔,我不饿,我吃不下。”
沈沐川见他一脸颓废,骚了骚头,说道:“你不早点恢复,如何有力气去拜祭你的父母?”
这话一出,墨止果然身躯皆为之一颤,一日之前,这个少年还满面稚气,少爷脾性,回到家还要同父母撒娇,谁能想到,只是那一夜经历,少年面容竟多了许多沧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但奈何身子绵软无力,始终难以做到。
孙青岩欲要伸手扶住可惜双臂皆被束缚,于是对沈沐川说道:“你帮着扶一把!”
沈沐川摇了摇头说道:“墨公的儿子,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到的吧。”
墨止闻听,深吸一口气,拼尽浑身力气,终于坐直了身子,一把将汤羹抢了过来,只一口便喝了个干净,随即说道:“沐川叔,我想要去祭拜我的父母。”
沈沐川看他此刻心境悲苦,身体亦虚弱不堪,生怕他强行外出再受了凉生出其他病来,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且先养好身子,待你痊愈之后,我自然带你过去。”
墨止似乎对他这般说法也并不意外,只是继续平淡地说道:“两位叔叔,我想认真地开始修习武道,不知二位是否愿意教我,我不可让墨家镖局断送在我手中。”
沈孙二人对望一眼,二人如何不知少年此刻心中所想,只怕报仇之念此刻更甚于重振镖局之望。
沈孙二人正待开口,忽地一声脆响,竟是一块断砖从窗外径直砸了上来,将窗棂砸得粉碎,随之而来的便是纷纷扬扬的怒骂之声。
三人正自疑惑,房门却被直接打开,来者正是镖局中侥幸得生的一名趟子手阿明,阿明见墨止已然醒转,心中又喜又忧,说道:“少东家您可算醒了,您快来看看吧,外面的街坊都吵嚷着要叫我们关门走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