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辵
毕竟,从小到大,比较调皮的贺磊没少闯祸,耶娘也没少为他四下赔罪、赔钱。
街道上传来奔马的蹄声,一时反应不及的贺磊没能避开,被撞飞几步远,口鼻流血,血浸红了布袋,润湿了洁白的蒸饼。
马上的年轻人也是猝不及防地摔下来,身后五名奴仆赶紧扶起:“公子,你没事吧?”
年轻人起身,怒气冲冲地奔到贺磊面前,大脚狠地地往贺磊身上踹。
贺磊虽然受了伤,还是有力气反抗的,奈何五名恶奴一拥而上,按住他的四肢,让他只能干挨打不能还手。
踢胸、踩腹、踏脸,将一只靴子塞到贺磊的口中,年轻人暴戾地跳上贺磊的身子,拳打脚踢。
“救命啊!”
痛到受不了,倔强的贺磊惨叫起来,凄厉的声音在西市上空回荡。
西市也有不少人想帮忙,年轻人一瞪眼睛:“我是谷阳侯吴谓之子吴德!哪个敢多事,一并打死!”
虽然还是有仗义出手的汉子将他们制服,贺磊却已经停止了呼吸,只留下身边浸血的蒸饼。
“然后,人犯被送万年县衙了。这不对吗?”柴令武大惑不解。
要说这世间,哪里没几个渣滓?
处置了也就完了啊。
贺守唐发出凄厉如夜枭般的笑声:“县衙判决出来,六个人、一匹马,最后判决是:我儿贺磊是被马踢死的!最后判处杀马!哈哈,我为大唐,随尉迟融将军到泾阳杀过突厥兵啊!我的儿,被生生打死,只抵得一匹马啊!”
“我们在前方为大唐流血,他们却要我们为后方的家中流泪!保家卫国,家都保不住了,卫的什么国!就是死,我也死不瞑目!”
这番话,有点大逆不道,只是巡到这片的南衙宿卫悄然转身,仿佛从来没来过。
人皆有同理之心,今日在灾难能降临到贺守唐家,安知明日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你可以夺去我们上升的路子,可以剥夺我们的财富,但不能连活命的基本保障都没有,随意被杀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柴令武知道,衙门的判决有时候很风骚,甚至自己也有过骚操作,可这操作……还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判决下发、杀马,已经三天了。
雍州、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别说贺守唐保家卫国的信念已经动摇,就连南衙宿卫里也隐隐在消极地抗拒上官的指令。
谁家没个老小?
若是连自家妻儿老小都不能讨还公道,这卫军(府兵)还当个什么劲!
柴令武知道,朝廷是在顾忌着什么。
按律严惩了吴德,又怕伤了谷阳侯吴谓等功臣之心。
不严惩吧,呵呵,军心开始在浮动。
但是呢,这帮子官僚,你让他们弹劾与自己利益攸关的事,一个个动作飞快,化身正义使者,能喷到皇帝自闭。
真遇上这种得罪人的事时,全部都缩得见不到脑袋。
怕谷阳侯?
不至于。
但谷阳侯背后有人啊!
“伸手不见五指、黑云压城城欲摧、混浊不堪的世道!旧社会将人变成了鬼……”泥石流系统开始用舞台剧假模假样的腔调朗诵。
马车上,莫那娄捷的阿姆幽幽地叹了口气:“原以为天下中心的长安城会是一片净土,原来是老媪想多了。”
柴令武瞬间面红耳赤。
是啊,人家才归心,就看到了长安城最丑陋的一面。
丢人呐!
“你这样是没用的。”
柴令武叹息。
公道这东西,对蚁民来说,真的很奢侈。
贺守唐站直身子,仰天狂笑:“世间既然无判官,我又何妨为阎罗?我等贱民只有一条命,他们贵人难道有两条命不成?都起来!”
柴令武轻轻摇头:“傻不是?你当人家部曲是吃干饭的?你一家过去,不过是多了几个箭靶子、平添冤魂罢了。另外,不要再说‘贵人’二字,搞得好像我和他们是一伙似的。”
陆肆站到柴令武身后,淡淡地开口:“这位是平阳昭公主的亲生骨肉,柴二公子。”
贺守唐的鼻子一酸,两颗豆大的泪珠滴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三天盼不到一丝公道,心中的信念渐渐沉沦于深渊,贺守唐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却得不到一丝支持,连雍州折冲府都无奈地保持沉默。
总算,在自己彻底失去理智之前,有一个够分量的人物愿意支持!
哪怕柴令武此刻只是在空口说白话,贺守唐也觉得冰冷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暖意。
柴令武重重地拍了一下贺守唐的肩头:“信得过我的话,回去守灵。五天之内,哪怕搭上我河州治中职官、骁骑尉勋官,也要讨一个公道。”
不管是因为贺守唐曾经的娘子军身份、还是因为莫那娄捷阿姆的话,又或者是不想让心目中的大唐那么暗无天日,柴令武觉得,自己都需要做些什么了。
或许,会因为这件事,柴令武会损失惨重,官职可能因此化为乌有。
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