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请柬!已经是第四次收到了!他吞下一口口水,缓缓地伸手出去,像是那美丽悦目的纯银色请柬,会像毒蛇一样噬咬他一样地小心,他伸出去的手,甚至发抖。
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那份请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向旁略移,看到了案头日历上的日子,十二月三十日。
以前三次,请柬也总是在十二月三十日送到。以前几次,王一恒总是一笑置之,虽然有时,略为会引起一点好奇,但是绝未会想过,真的会接受这个邀请。
而这时侯,他之所以紧张得发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接受邀请!
王一恒紧紧地按住了请柬,然后又将它慢慢地移到了面前,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请柬揭了开来。
?以前的二份,几乎完全一样。
乍一看之下,是完全一样的,但是王一恒立时发觉,请柬和以前不同了,本来有六种文字,这次,只有五种文字,其中没有了阿拉伯文部份。
王一恒也立时想到,尼格酋长已经赴过约,所以不必再有阿拉伯文的邀请了。
王一恒感到口中极度的乾涩,他不自觉地一再舐著唇,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著请柬上的文字:“敬请台端于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时五十九分,独自准时到达夏威夷群岛……届时,台端将会见到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乐意见到台端出现……”
王一恒闭上了眼睛,一再吸著气。“意想不到”,这几个字,用得多么好!王一恒以前,无法体会到这简单的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但这时,他却可以深刻地体会到,那是说,他怎么想地想不到的事!是不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一到那里,一接受了这神秘的邀请,就可以变成事实呢?
王一恒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心跳加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犹豫什么?应该出发了!
他想实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的愿望是如此强烈,那实在没有多考虑的余地。
可是,他不能不考虑的,是那尼格酋长在赴约之后,所发生的事。
尼格酋长赴约之后,突然消失了,那表示什么呢?是不是在消失了之后,尼格酋长已经达成了愿望?尼格酋长是有所求而去的,他会去赴约,一定是由于他的情形,和自己如今相仿,所以才去的,一种强烈的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可以驱使人去作任何程度的冒险,因为这个愿望如果不能达到的话,整个生命,都将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王一恒对于后来发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只是约略知道一些,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所以那倒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是在想,尼格酋长到哪里去了,自己去了,是不是也一样会消失?他考虑得如此激烈,以致鼻尖之上,渗出了汗珠来。他一直盯著那请柬,直到一滴汗珠滴了下来,发出轻微的一下声响,落在请柬上,他已经有了决定!
得不到黄绢,生命全无意义,那么,去冒一下险,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一有了决定之后,他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按下了对讲机,通知秘书:“替我接机师!”
像王一恒这种大人物,拥有私人的喷射机,一流的机师,是二十四小时侯命的。不到三分钟,电话铃响起,王一恒按下通话钮,传来了机师活泼的声音:“老板,想到哪里去?”
王一恒沉声回答:“夏威夷,立时出发。”
半小时之后,王一恒跨出豪华大房车,机师已经在车房等候了。机师是一个相当热情的西方人,有著丰富的飞行经验,出身空军,所以他站直了身子,同王一恒行了一个军礼,道:“四十分钟之后,可以起飞,十四小时之后可以到达。”
王一恒沉声道:“我要直飞毛夷岛。”
?师并没有表示任何惊讶,作为大亨的私人机师,他早已习惯了超级大亨的行动,一向是不可思议的。
王一恒向停著的飞机走去,机师跟在他的身边,王一恒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这时候,知道他登上飞机的,也只有机师一个人。
登上了飞机之后,王一恒在宽大柔软的椅上坐了下来,把椅背推回后,伸长了腿,一口喝乾了一杯马天尼,和闭上了眼睛。
他在计算著,到了毛夷岛之后,时间还相当宽裕,在毛夷岛的时间,他到达之际,应该是十二月三十日的中午时分,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六小时。
在这三十六小时之中,他可以做一点准备工作,以防备这份请柬,根本是一个陷阱。
他感到很满意,感到自己比尼格酋长有计划。尼格酋长看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去赴约的!
如果到了目的地,他真能实现意想不到的愿望……王一恒想到这里,禁不住全身发热。
?师在起飞之前三分钟,自驾驶舱中探头出来看王一恒时,王一恒看来好像睡著了,他没有惊动王一恒,就令得飞机平稳地起飞。
王一恒当然没有睡著,怀著热切的愿望,他心情无比的兴奋。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想到过去赴这极荒唐的约会,但这时,他全然不理会发请柬的是什么人,也不理会可能会有多大的代价,他只希望,请柬上的话,能够实现,他能够在毛夷岛的针尖峰下,得到他所要得到的一切!
飞机一直很平稳地飞著,王一恒又给自己斟了酒,慢慢喝著,冰箱中的食物很充份,全是依据他喜爱的口味烹调的精美食物,可是王一恒却一点也不想吃,反倒享受著空著的胃,接受酒精的那种愉快。在机师报告三小时之后可以到达目的地之后,王一恒令机师和地面联络,通知三桥武也,他机构中的一个职员,他曾在一年前要他去跟踪尼格酋长的,要他到机场等候他的差遣。
然后,王一恒又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到了之后,还有三十六小时,有足够的时间,不能太心急。自从和黄绢分手之后,已经大半年了。大半年都过了,三十六小时,一定不能心急。
飞机在毛夷岛的上空略一盘旋之后,就在机场上降落,王一恒一下机,就有当地的海关人员请他去办手续,王一恒这样的超级大亨,在办手续时,也比常人享受到更多的方便。
这时,王一恒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是以当官员问他:“王先生,请问你前来的目的是──”
王一恒的回答是:“我来寻找可以令我感到生命有意义和令我快乐的愿望。”
辟员呵呵的笑了起来,认为王一恒的回答,幽默而充满了诗意。
?师陪著王一恒离开了官员的办公室,走了一小段路,就进入了机场,三桥武也搓著手,一看到王一恒,就奔了过去。
像三桥这样的小职员,他从来也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一个这样庞大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在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心目中,王一恒简直有著高不可攀的神的地位。所以,那令得他手足无措,在到了王一恒的面前之后,不知该如何行礼才好。
王一恒和善地在他肩头拍著,道:“我要你在针尖峰附近,替我找一个安静的休息地方,找到了没有?”
三桥抹著汗,道:“找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设备很齐全。”
王一恒问机师道:“你另外找地方去休息,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师大声答应著,王一恒和三桥向外走去,三桥急急奔回一辆车子,打开了车门,恭候王一恒上车。王一恒坐定之后,道:“你上次的报告很不错。”
三桥满面惭色,道:“上次我跟踪任务失败,真是对不起。”
王一恒道:“你先带我,沿上次跟踪的路走一遍!”
三桥大声答应著,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就已驶上了上山的路。三桥一面驾车,一面解释著当日跟踪尼格酋长时的情形。
然后,到了那个转过山头的弯路上,三桥把车子的速度减慢了。王一恒虽然第一次到这条路,但是他曾详细研究过三桥的报告。
王一恒知道,尼格酋长就是在转了这个弯之后,神秘失踪的!是以他也不禁有点紧张。
三桥的气息也有点急促,道:“就到这里为止,当时,酋长的车在前面走著,先转过弯去,我跟著转过弯──”
车子在三桥的语声中,转过了那个弯角,仍然是山壁,苍翠的树木,甚么异样也没有。
王一恒缓缓吸了一口气,三桥在继续著:“──前面的车子就突然不见了!”
王一恒沉声道:“停车!”
三桥把车子驶近路边,停了下来。王一恒下了车,有几辆车子在路上驶过,这个太平洋的小岛,虽然已是著名的旅游区,但还是十分宁静。王一恒四面看看,远处山峰隐约,风光怡人。
王一恒看了一会,转过头来,问道:“这里离针尖峰有多远?”
三桥恭敬地答:“不远,五分钟就可以到了!”
王一恒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尼格酋长连人带车失踪的原因,他默然上了车,吩咐三桥:“到针尖峰去!”
三桥继续驾车,三分钟后,已经可以看到针尖峰,针尖峰海拔不过八百公尺,并不算高,可是形状十分奇特,车子在峰下的空地停了下来。
空地上停著几辆旅游车,不少游客,正在用这个形状奇特的山峰作背景拍照。
这一次,王一恒并没有下车,他看了看表,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小时,这三十多小时,只怕是他一生中最忧急的等候了,到了约会时间,来到这里,究竟是不是可以见到自己乐于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会有自己乐于发生的事发生?
?是结果是像尼格酋长一样,莫名其妙失了踪?而且,忽然变成了一个本来与之毫不相干的女人?
王一恒心情的焦迫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在三十多小时之后,就要有不可测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在峰下并没有逗留多久,就上了车,车子又行驶了三分钟左右,就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前,停了下来。三桥下车,替王一恒打开门,带著王一恒进了小洋房。里面的布置十分精致。在王一恒表示满意之后,三桥看来有点贼头狗脑地道:“王先生,如果你要人作陪的话,我可以安排,一小时之内,就会有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来──”王一恒瞪了三桥一眼,吓得三桥不敢再讲下去,只是一面鞠躬,一面后退。
王一恒叹了一声,他并没有责怪三桥的意思,只是心中道:“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我就是为了她而来的#瑚知希望是如此微渺,可是我行什么办法?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不可测的怪异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以他的地位,超过三十年的成功,结果还会怀著如此傍徨的心情,来赴这样的约会!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在挥手令三桥离去,并且吩咐他,如果未曾接到通知,绝不可以来打扰他,之后,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思索。
究竟怎样才能使一个人满足?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看来,他,王一恒,商业巨擘,拥有数不尽的财产,应该是世上最满足的人了。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不满足!他的不满足,甚至不是在见到了黄绢,和得不到黄绢之后才开始的。
这时侯,他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自己那种不满足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财富已积累到了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用不完的时候开始的?在那时侯,金钱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多赚了一亿英镑,在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对他来说,却仍然是麻木的,引不起兴奋的反应。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希望以自己的身体去征服地想征服的女人,然而,到了任何女人,只要他略为招一下手,就会投怀送抱的时候,还有什么乐趣?而且他更知道,吸引那些女人的,并不是他这个人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的金钱。这种感觉,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
当那些女人紧缠著他,表演著她们的欢愉之际,王一恒有好多次忍不住斑声大叫:假的!你们是为了我的钱在喘息!为了我的钱在欢愉!
乐趣本来已逐渐在减少,那种不能满足的情绪,像是积郁著的岩浆一样,平时不知如何宣泄。黄绢是一个引子,引得岩浆喷射而出,使他知道,他实实在在,找不到欢乐,找不到爱情,得不到满足!凭他自己的力量既然无法做得到,他除了来赴约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王一恒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一面镜子之前,看著镜中反映的自己,他吃惊于自己的愁苦,那是发自内心的愁苦,他想得到一个女人,可是如无法得到!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出色成功的大富豪,和一个贫穷潦倒的普通人,实在没有什么分别,他们一样得不到自己要的东西。
王一恒陡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镜中的自己。
他的双手紧紧握著拳,不由自主,自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呼叫声,而且,身子慢慢蹲下来,像是野兽一样,蜷伏著,心中在尽他一切的气力在叫:“让我得到!让我得到!”
这时,王一恒的那种痛苦,只怕却便给他最亲近的人看到了,也未必认得地出来!
他不知自己蹲了多久,当他慢慢又舒直身子之际,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躺在地毯上,胸脯起伏著。他早已料到这三十多小时不好过,可是也未曾料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缓慢,他甚至是一秒一秒在数著时间。要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在数了十二万秒之后,肯定可以看到黄绢,肯定黄绢会投入他的怀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开始一二三四数下去,可是,谁知道三十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等下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