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须号上人等都是一愣,纷纷循声望去,却见一艘郑氏哨船自大营码头而来,船上灯火之下,远远见得一女子立于船头,一身鹅黄色衣裙,只是离得远了,尚看不清面貌。明代百姓所穿的衣服必须避开黑色、紫色、绿色、柳黄、姜黄及明黄等色。不过,这些规定往往只在朝代开国之初执行严格,到朝代末期就少有人干涉了。但这女子公然穿了鹅黄衣裙,倒也是极为大胆的了。
琴箫之声,正是出自哨船,穿透海浪声而至,声清音亮,四周狂放的海浪声竟然压制不住这琴箫合奏。这琴箫曲调大气磅礴、透着自信的潇洒自得,转折之间却沧桑透彻,令人心旷神怡。
琴箫争鸣之间,一阵悦耳的歌声伴着琴箫之声而来,歌声轻柔婉转,却正是船头女子在引吭高歌,这歌声一泻千里,畅快淋漓,竟然彷如天籁之音一般。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精通音律的黄绣英和张灵素皆是一脸惊讶之色,张灵素惊叹道:“此曲琴箫合奏之下,歌声仍能穿透海浪之声而至,歌者嗓音清亮,世所罕见。”黄绣英则皱眉道:“此曲意境也是上佳,一位女子能将世间沧桑唱得如此大气磅礴、酣畅淋漓,真是难得。”
两女赞叹一会儿后,却发觉身旁郑冲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怔怔的立在那里。张灵素心下大奇,上前低声问道:“相公,怎么了?”
连问了两声,郑冲才回过神来,哦哦两声后,面色有些古怪,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张灵素心头很是奇怪,自从认识郑冲以来,面对任何的大风大浪,他都能谈笑自若,从未见过此刻他这般表情,难道是这箫声有古怪?
当那艘巡哨船靠得近了,此曲最后在那女子那绵长悠扬的长长清啸低吟中,渐渐寂灭,但回音却好似还在众人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只见得船头那紫衣女子迎风而立,衣裙飘扬,灯火之下看得分明,这女子竟然生得极是美艳动人!
只见得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溶溶,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两辨垂肩,一身鹅黄色衣裙,头戴金丝绣的小帽,帽边插着一根长长的翠羽长毛。翠羽黄衫,旖旎如画,腰间挂了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眼角含春色又带有一丝英气,嘴角挂着笑,这笑容好似有魔力一般,能摄人心魄。
见得此女如此容貌,再看郑冲那副呆样,张灵素心头忍不住酸意泛起,脸色一沉,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两人。黄绣英见得如此,微微皱眉,轻轻拉住张灵素的手,以示安慰。
还是映雪心直口快,忍不住抱怨道:“姑爷,你怎么失魂落魄的?”郑冲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后干笑道:“胡说,只是这歌声动听,一时间听得入神了。”
映雪瘪瘪嘴,转到张灵素身边低声道:“那女子一脸狐媚像,大半夜的穿成这样,还出来夜游歌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再看一旁殷贤、吴侈等人皆是一脸呆滞状,映雪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人,都是一般的好色,见到狐媚子就都丢了魂一般。”
张灵素心头郁闷,听了映雪这些话,更是心头有气。黄绣英却低声劝道:“或许只是一时惊艳,这女子也太过美艳,曲子又唱得好,一时失神罢了。”
话音才落,巡哨船靠到了龙须号旁一艘福船之畔。只见灯火下,那女子穿了女装却只是朝着龙须号上众人拱手一礼,神态倨傲,随后清音柔声而起,但却能让船上人都听得清楚:“秦淮翠羽黄衫柳隐,拜见复社诸位夫子。”
此言一出,船上人等皆是一阵惊呼,“原来此女便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果然风采卓绝。”“刚才一曲,豪迈沧桑,不愧是秦淮才女。”“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这柳姑娘的名号取得极好啊。嗯嗯,还有如是我闻一句,颇有佛性在内。”“嗯,看似白莲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翠羽黄衫?柳姑娘何时又多了这么一个名号?”
张溥听闻是柳如是来,倒也不显惊奇,复社才子多风流名士,诗会之上多有这些风月名媛到场,而且这些风月名媛大多都是诗词曲赋精通的才女,是以这些才子们常常结交这些风月佳人,倒成就了许多风流韵事。
“请柳姑娘上船说话!”侯方域早就按耐不住,他富贵公子,生性风流,早闻得柳如是大名,适才一首沧海笑更是惊采绝艳,被她歌声倾倒,失了魂魄,更乱了方寸。
吊篮放下,侯方域忍不住上前来,亲自动手摇动绞索,将那吊篮拉了上来,一旁陈子龙见了微微皱眉,面色很是不豫。冒辟疆却笑道:“此来泉州,不巧逢风灾,泉州许多声色之地都关了门,也没什么才女助兴,如是一来,朝宗欣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