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雾重,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在泉州知府衙门之内,沈犹龙久卧难眠,最后起身来,吩咐贴身家仆点起灯火,再次来到桌案前,打开郑芝龙的那份公文看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细看这公文了,郑芝龙给他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这份公文上,因救灾不力而被郑芝龙参劾的将官共有二十五人。其中参将职衔的只有漳州府参将张永铲一人,其余人等皆是千总职衔。
“郑芝龙还真是谋算极深啊。”沈犹龙暗叹一声。原来福建各部军马之内,自从前任总兵俞咨皋被朝廷处斩之后,他麾下旧部中便是以张永铲为首。
郑芝龙这份参劾之中,虽然人数较多,但大多数都是千总,这些人无足轻重,但张永铲却是俞氏旧部如今的将首,动了张永铲,就怕会闹出山东那等兵变之事来啊。
这份公文郑芝龙是花了心思的,其上除了张永铲一人外,余人皆不足虑,看来他是想试探自己的心思啊。
想到这里,沈犹龙起身负手来回在屋内踱步,正踌躇之间,却闻得屋外家仆低声禀报道:“老爷,晋江知县杨邦翰来访。”沈犹龙哦了一声道:“请他进来。”
少时,只见杨邦翰一身便服来到屋内,朝沈犹龙行了一礼。沈犹龙奇道:“杨知县这么晚还不歇息么?明早你便要赶去晋江接任了啊。”
原来此趟晋江知县告老归家,知县出缺,但吏部委任的新任知县恰好家中丁忧,不得已吏部只得换人。本来知县出缺一两个月,往来公务有知府衙门代为署理,短时间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偏偏这个时候泉州府以南州县都遭了风灾,泉州知府樊维城又受伤,晋江知县出缺之事就变得棘手了。
于是沈犹龙便上书朝廷,将杨邦翰从莆田知县任上平调晋江,先做救火队员,担起晋江救灾的事来,而吏部委任的官吏直接在莆田上任便是了。若是沈犹龙的奏折没有被批准,那新任知县到了晋江后,杨邦翰再回莆田便是,总之福建受灾的州县之内,都要有人担起责任来,沈犹龙可不希望看到治下因知县出缺而闹出乱子来。
是以杨邦翰便调任晋江出任知县,而这趟便是随同沈犹龙一起到泉州来,明天一早他便要去赴任了。
听得沈犹龙问话,杨邦翰不慌不忙的道:“多事之秋,下官深感忧虑,因此夜不能寐,便在院中散步,思索良策。见得巡抚大人屋内灯火亮着,便来问个安。想不到巡抚大人忧国忧民,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大人身系一省要务,也该保重身体啊。”
沈犹龙对杨邦翰这马屁极为受用,此人虽然做官还不到一年,却说话做事极为得体,此趟调他来晋江,却不调别人,也是因为沈犹龙很看好此人。
“义熙有心了,本官也是久卧难眠,因此又起来看公文。”沈犹龙叹口气,忍不住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杨邦翰今天也在随行官员之中,跟着沈犹龙在泉州各处巡视,当中可是发生了很多事的,若是别人被问起,难免糊涂,这沈巡抚问的是哪一桩事啊。
但杨邦翰却是七窍玲珑之人,当下躬身道:“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但下官所见,这些事务巡抚大人都一一当场处断,并未犹豫,惟独郑总兵最后说的那各部军将怠慢军务之事,巡抚大人未曾决断。想必巡抚大人正在为此事而伤神,下官对此事却有些看法,便僭越陈说,以供巡抚大人参详。”
沈犹龙就是喜欢杨邦翰这种聪明人,当下道:“好,你坐下说。”
杨邦翰谢了一回,斜身坐下,也不敢坐满,只挨着椅子边上坐了,口中道:“巡抚大人,此事看似棘手,实则不需思虑太多,下官以为,按军法处断便可。”
沈犹龙哦了一声,沉吟道:“或许你不知道,郑总兵参劾的将官之内,便有漳州参将张永铲。这人乃是福建俞氏将门旧部首脑,若是动了此人,只恐福建卫所军马会军心浮动。加上卫所军马欠饷多时,只恐会酿成大祸。”
明朝巡抚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沈犹龙可不想闹出第二个山东兵变的祸事来,自己步了孙元化的后尘。
杨邦翰微微颔首道:“巡抚大人所虑极是,但下官想来,如今的福建总兵乃是郑芝龙,此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既然敢当众参劾,必定已经布置了后手,定不会生出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