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航行天之后,龙须号和奋威号平安抵达了福建泉州安平港,郑氏的老巢就在这里。
在龙须号甲板将台上,坤仪公主一身杏黄常服在身,仪容端庄秀雅,一双美目望着远处晨曦间异常忙碌的安平港,脸上渐渐浮起惊讶的神色来。
只见晨曦海天之间,绵延曲折的海岸线上,安平港好似一只巨大的螃蟹,以安海镇为中心,巨大的两只蟹钳朝着两边海岸辐射开来。
在沿途小岛灯塔标记之下,进出海港的航路被标记得一清二楚。数十艘大小船只正井然有序的进出海港,桅杆如林,风帆如墙。海港内的十余座码头、造船厂、船坞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装卸货物的工人、运送货物的商贾、叫卖商品的商贩、往来巡逻的兵丁比比皆是。
港内码头、商栈、货仓、造船厂、船坞、客栈、饭馆、店铺鳞次栉比,看似繁多,但却井然有序。往来道路皆用水泥铺就,平滑坚实,并无其他港口那种车马一过,黄灰冲天的景象。
“好个安平港,不愧是郑氏治理下的第一私港。”坤仪公主私港二字咬得颇重,语气略显凝重。
一旁郑冲笑了笑道:“殿下莫不是有些吃味了?”
坤仪公主叹口气道:“是有些感慨而已,本宫也知道,这安平港成为你郑氏私港也并非你们所愿。”
顿了顿坤仪公主缓缓说道:“本宫记性好,倒也知道这安平港的变迁。元末之时,泉州发生亦思巴奚兵乱,加上洪武四年又下令禁海,成化年朝廷把泉州市舶司迁福州,原本该是第一大港的泉州刺桐港逐渐衰落。而安平地处府治偏远之海隅,官府控制力弱的特殊地理条件,民间私贸反而活跃。”
郑冲颔首道:“殿下所言不错,若无刺桐港衰落,便无安平港崛起。大明海禁,但百姓们总是靠海吃海的。福建此地,山一水一分田,素以地少人稠著称,沿海百姓只能以海为耕。做海商,冒着被官府捉拿的风险下海,也是安平百姓们的无奈之举。”
坤仪公主微微一笑道:“郑氏也是善贾传统的安平商人出身,当年下海为盗,也是朝廷所逼,这点本宫知道。行商则襟带江湖,足迹遍天下贸海则文身之地,雕题之国,无所不至货殖则南海明珠,越裳翡翠,无所不有。”
郑冲闻言赞道:“殿下见微知著,臣有所不及。想我安平海商,经商行贾,力于徽歙。且农、儒、童、妇,亦皆能为商贾,安平此地,十家而七,以贾为业。我等安平海商,常年冲风突浪,争利于海岛夷域,近者一岁归,远者数岁始归,过邑不入门,以异域为家,挟重赀,浮海岛外为业。而安平此地,久而久之便成了最大的民间私港。但安平港从前诸多海商往来,又有红毛外夷为祸,是以混乱无序。家父乃安平人氏,登岸招安后,便着手整顿治理,方才有今天的秩序井然。”
坤仪公主点点头道:“本宫知道,若无郑氏、若无安平港,大明一半以上的丝绸、茶叶、瓷器都难以销往海外,郑氏的功绩并不在这小小的私港治理之上。”
郑冲哦了一声奇道:“那公主以为我郑氏最大的功绩在于何处?”
坤仪公主指着往来进出的商船道:“沿海商民因海禁而无以为生,迫不得已下海为私商,为了躲避官府追缉,摇身一变就成了倭寇。本宫知道,其实大明屡禁不止的倭患并非全是倭人,十之七反倒都是我大明自己的海商。”
郑冲笑了笑道:“殿下久居深宫,想不到也有这番见识。”
坤仪公主叹口气道:“像嘉靖年间的大海寇汪直、徐海等人,你父亲起初那海上十芝海寇,可不都是大明汉人么?只是有些海商勾结倭人为祸,就成了倭寇。郑氏如今在东南整肃了海寇、驱赶了红夷,重新厘定了海贸规矩,这样方才能彻底根治为患大明多年的倭患,这才是郑氏最大的功绩。”
郑冲听了微微一愣,想不到这坤仪公主能想到这一层,当下微微躬身一礼道:“臣多谢殿下说了句公道话。”
坤仪公主摆摆手笑道:“郑总兵客气,本宫说的乃是实情。其实朝廷该早些看到这些,海商一开始并非海寇倭患,堵不如疏的道理,似乎咱们大明朝没几个人能明白。也只有郑氏这般,自己是海商出身的人,才能看到吧。”
郑冲颔首道:“殿下所言有理,海商们不仅尚贾,亦善于贾,弃儒从商,更会斗智争时,以仁取予,由小而大,揽胜获赢。其实福建海商也是英雄辈出之地,当年有海商曾友泉,乃其倾赀延士,设财役贫,盖有儒侠之风焉。又有海商李寓西因通晓外语,率先贩运出口商品去吕宋贸易,为大明竟趋吕宋侨寓经商开辟一条新的航道。咱们安平的海商能尊重客地风俗,与夷人互济有无,融洽相处,不似泰西诸国那般霸道。而且伴随安平海商足迹,传播中原文化和农耕技术,促进南洋诸国和n的开发,也带回彼地的优良物种。”
坤仪公主微笑道:“本宫最近看过一些海商注记,明万历间,安平海商,从当地夷人习种甘薯,得其协助,私运薯苗回国传种,开闽南首种甘薯之始,造福于子孙万代。现下安平会推广的甘薯便是那时候传进大明的吧。”
郑冲颔首道:“正是,只是当时甘薯传入福建,并未得大力推广,只限于福建沿海栽种,臣也只是将它推广出去而已。”说到这里郑冲神色一黯,叹息道:“可惜殿下口中所说的那位将薯苗运回大明的海商,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坤仪公主微微好奇道:“他是如何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