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全乃是布衣出身,又是客举江淮,必定会和重视门第又扎根江淮的豪门产生根本的利益冲突,我正好可以借这个外人来扮白脸,寻机收买江淮的人心,届时朱全虽有总督江淮之名,但是根深蒂固的江淮豪门却纷纷投靠于我,彼此牵制平衡,还不是任凭我左右?”
“夫君妙计!”
李中慧沉吟了半响,方才继续说道:“妾身倒不是担心天子,而是有些忧虑公孙世家!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如今又出了一个不世奇才的公孙飞扬,偏偏齐鲁还和江淮接壤,若是两者联手,必定会成为一个难以应付的大患!
“更何况,夫君当日曾经向军中诸将许下诺言,定要诛杀了朱全、燕耳这些昔日突袭凉州的将帅,以祭奠死去的西北军民,如今声犹在耳,朱全燕耳非但无恙,而且夫君还要提拔之,恐怕传言出去,会损了夫君的声名啊!”
“这倒是的确需要好好商议的地方!”风雨皱了皱眉,头疼的说道。
“出了公孙飞扬的公孙世家的确不容小觑,总要想个办法让那朱全和公孙世家不能够联手才行!不过这也不是很难解决,那公孙飞扬年纪虽轻,却颇为能干,我也正有意找个理由把他调开,一则可以为我所用,二则也好让他远离公孙世家,如此一来,则公孙世家的力量便大为削弱,双方即便有联手,威力也就不再那么可怕!
“反倒是燕家的事情有些麻烦!照我原意,当日迫得燕老夫人答应交出燕耳,便是为接下来白虎军进入荆州做准备。毕竟当初进军西南,主要是为了三个目的,一是想借大理事件来镇压巴蜀,二是希望打通西南半岛和印月的联系,三是试图建立水师的基地,以图长远。如今,大理已经平复,梅文俊又出任巴蜀总督,巴蜀各方势力也纷纷偃旗息鼓,曾经引蛇出洞的目的,已经失去了意义。
“同时,缅邦归附,逸如在印月也颇为顺利,打通两地联系的这个目的也基本达成,而江南水师重新出动,一旦驱逐了安宇人,有了江南的基地,西南半岛成为日后帝国入海口的重要性便大大减弱,尤其是在此刻,麦坚舰队逐渐投入西南半岛的情况下,正面交锋不仅会暴露我们的意图,促发和麦坚人的冲突,而且也不利于羽翼尚未成形的水师积聚力量。
“所以,让南征军撤离西南半岛接防巴蜀,而白虎军进入荆州遏制天子的势力,和江淮形成犄角威慑江南,同时又借机铲除燕耳给众将一个交代,便是最好的战略选择!
“可恨高凤阳这个蠢才,居然联合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在执政议会搞出什么坚决铲除交趾叛乱的决议,真是乱弹琴,哼!”
风雨越想越恼,不由用力的拍了一下案几,脸色更是铁青。
当日李中慧告诉风雨这个消息之后,风雨便已经十分气愤,只不过当时恰逢张仲坚发动突围,因此仓促之间便匆匆中断了话题。
“夫君也不必如此生气,高凤阳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来和你作对,我看他也是一番想要讨好你的心意,若是实在不能答应,便否决了执政议会的决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多斥责一下便是!”
李中慧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将话题引到这里,当下只好温言劝解,顺便也是帮高大奸商说一些好话。
“哪有这般简单?”
风雨没好气的说道,和妻子不同,他更看到了其中影响深远的大局。
“这些商人乃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让他们支持对外的战争,也是我一直鼓励的,如今轻易否决,不但寒了人心,更会让天下人看我们的笑话!
“再说,虽然否决执政议会的决议,于我并不难,但是既然我有心要将执政议会扶持成为一个抗衡皇权的权力机构,如此出尔反尔,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商人,执政议会,哼,到目前为止,这两股势力没有我的容忍,他们翻不了天,但是夫人,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人其实正在形成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并且逐渐剧烈的冲击着圣龙帝国原有的政治根基?
“我看,这件事情真的要好好思量,到底这些势力能否给我们、给神州带来好处?或者该如何引导这股力量,方才不至于到头来自己给自己掘了坟。”
风雨边说边走,他此刻的思维无疑是十分跳跃的。
一方面,执政议会出人意外的决议如果需要执行的话,那么他势必暂时无法腾出手进入荆州,于是当初安排燕耳逃到荆州,以便牵制萧剑秋利用鄂州为基地过分发展的意义依旧存在,这样也就导致了无法藉此机会铲除燕耳,向军中将领们交代,更有可能因为提携朱全,而引发人们的非议。
另一方面,商人议政并且积极支持远征,执政议会形成有效的决议来取代天子的诏令,这两件事情原本都是风雨所积极提倡的,但是当这两股力量开始出现和自己愿望相违背的情形时,风雨又不得不慎重的考虑,究竟该如何动用这两柄犀利的双刃剑,以实现自己的目的,同时又不至于自己被割破手。
“主公!”
正在风雨沉思之际,伴随着一股凉风袭来,却是大将欧仁一把撩开了帘子,大步流星的跨了进来。
“何事这般慌张?”风雨微微皱眉。
欧仁是欧静的弟弟,也是最早追随自己的部将,因此帝国宰相的心中其实十分钟爱这个勇猛善战的年轻将领,一直都想把他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名将。
可惜人的性格终究是天注定,欧仁虽然作战十分英勇,在战术方面的领悟能力也很强,但是在战略大局方面却始终欠佳,说到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些统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更是丝毫没有,远远不及同样年轻同样为风雨所喜爱的另一员大将李逸如。
为此,眼见这个家伙风风火火的莽撞样子,帝国宰相的神色之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责备。
眼见风雨的神色,心虚的垂下了脑袋,全身盔甲的少年,就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小声的禀告道:“上官老将军的遗骸运来了,很多将士情绪十分激动,对于主公下令停止攻击张仲坚的营寨根本无法理解,为此很多难听的流言抖溜了出来”
说着,近卫军统领悄悄的观察了一下帝国宰相的脸色。
今日的决战,圣龙帝国虽然获胜,但是伤亡极其惨重,几乎每一个幸存的战士都有亲友兄弟阵亡,尤其是负责阻援重任的老将上官明镜的阵亡,更是对圣龙联军的一次不可挽回的重大打击。
那上官明镜乃是军中的元老,辈分之高令不少诸侯藩镇也不得不折节相交,而且老将军为将勇敢,为人高尚,下得士兵的爱戴,上得将领们的拥护,又是一心为公,极力帮助风雨调节联军之中的矛盾,支持风雨的决策,可谓此次联军中风雨最大的臂助之一。
因此,当老将军率领孤军浴血奋战,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遏制了呼兰援军的突破,为风雨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自己却不幸力战不支,被蜂拥而来的呼兰人活活的乱箭射杀在山丘的帅旗之下后,整个圣龙联军顿时群情激愤,不分南北无论尊卑,都纷纷请缨求战。
而有心人更是将矛头暗指了风雨,什么“有心陷害老将”、“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名为主战实则主和”等等流言,不可遏止的在全军传播,对于帝国宰相来说,十分不利,以至于像欧仁这样备受宠信的大将如今提到这个话题,也不由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成了主君的出气筒,那可就冤哉枉也了!
“哼,我想这里面激动异常的将士中,恐怕也有你欧仁将军吧?”
根本不理欧仁的小算盘,风雨微微斜睨了一眼部下,冷冷的问道。
“呵呵”
干笑中,欧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即贼兮兮的凑了上来,央求道:“主公,我猜您是一定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哼,那些家伙怎么可能领会?不过,还是透露给欧仁一下吧!”
“厉害的招数?”风雨哑然失笑,淡淡的说道:“哪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只不过是呼兰人个头太大,我一下子吞不下来罢了!”
“这怎么可能?”欧仁楞了一楞,难以置信的说道。
“哼,你以为我们现在真的是形势一片大好、胜券在握吗?”
风雨洒然一笑,继续反问道:“你有把握在呼兰援军突破我军防线之前,拿下如今收缩成一团别无退路的张仲坚吗?你能够保证即使我们拿下了张仲坚,呼兰人便会退兵吗?或者说你能保证在我们拿下了张仲坚之后,这样一支伤亡惨重疲惫不堪的部队,还能够和剩下的呼兰大军决战,并且取得胜利确保河北不失吗?”
“属下”
欧仁显然被风雨的这一连串反问给吓住了,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半个字也不敢说。
风雨叹息着摇了摇头,缓缓的说道:“张仲坚果然不愧是当代的顶尖人物,在大军溃败之际,居然不乘机突围,而是将自己身陷险地,光这一份胆识,便让风雨佩服!”
“主公,末将不明白,我军之前和张仲坚死战,不就是拼命要阻止他突围吗?怎得如今反倒是他突围才好?”
此言一出,欧仁顿时犹如一头雾水,这一天圣龙帝国的军队损失极其惨重,即便是一旁的李中慧,也限于其对军事的认知,若有所思中还是面显了疑虑。
“呼”
风雨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颇为惋惜的神色。
“此一时彼一时。起初,张仲坚手中拥有十万精锐,自然必须阻止其突围,否则两下回合呼兰大军便会士气大涨,而我军则处境狼狈士气低落,胜败之数不言而喻。
“但是现在被围的呼兰十万大军眼看全线崩溃,那么如果张仲坚选择突围,虽然同样可以实现逃脱困境,恢复对呼兰主力指挥权的目的,但是这围合之中的十万兵马在慌不择路争相逃命中,必定覆没无疑。
“而张仲坚别说不一定能够逃命,就算逃离了,在注重军功、荣誉和勇气的呼兰将士面前,也必定是颜面尽丧,呼兰空有数十万大军,但是进退失据、群龙无首、各怀心机,届时只要我军尾随追击,必然能够扩大战果,甚至一举收复河北全境也未可知。
“更要命的是,张仲坚终究不是草原人的这个致命弱点,决定了这一仗无论成败如何,至少五年之内,呼兰大国师将不得不为自己的权位而焦头烂额,如此,则圣龙帝国北方的威胁,至少五年之内也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张仲坚选择坚守实在高明之极,一方面稳定了军心,将毕竟还是有很强战斗力的呼兰大军重新聚合了起来,避免了一溃千里。
“另一方面则是以自身为诱饵--呼兰人或者不愿意听凭一个圣龙人领导,但是他们的荣誉感,促使他们更不会坐视一个和将士们同生共死的大国师,被圣龙军队所杀。
“如此一来,不仅张仲坚自身的声誉无损,而且外面的呼兰援军也会比之前更加卖力的解围,也迫使我军处于两难境地,犹如鸡肋,放弃固然可惜,并且会引发各方猜疑,强攻则必定面对前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呼兰孤军,后有急切解围的强大援军,承受巨大风险。”
“好复杂啊!”咂了咂舌,早已听得晕头转向的欧仁,由衷的叹道。
“那么如今夫君以为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李中慧虽然不懂战阵,但是她精于权谋,举一反三之下,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实际上,仗打到现在,与其说是风雨和张仲坚在战场上争锋,倒不如说双方在各自猛击对方的弱点,试图从彼此权力根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一举动摇其地位和权势。
因此,李中慧此刻反而远比欧仁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张仲坚不突围反坚守,看似冒险,实际上却下了一招无比精妙的棋子,不动声色之间,将危机转嫁给了风雨。
于是,年轻的帝国宰相,必须在承受巨大风险、但却显然无法获取相应收益的进攻,和势必会引起人们的指责猜疑、甚至导致战争的胜利化为乌有的罢战中选择。
“哈哈,你们也不要这么紧张!毕竟打了胜仗的是我们,你们如此愁眉苦脸的,怎得倒像是我们大败了一样?”
面对妻子的担忧和部下的紧张,风雨的脸上却浮现出从容而且自信的微笑。
“我刚才所说的,只不过是我军目前存在着的危险,不过战场之上哪一次战役盖棺定论之前,不存在这样那样不确定的风险?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提醒你们。不要学着外面那些家伙成天嚷嚷着打打杀杀,到头来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但是局面毕竟对我们更为有利,因为一旦真的要决战,恐怕呼兰人的胜算比我更小,而且即便呼兰获胜,损失了十万嫡系精锐的大国师,日子也必将十分不好过。
“更何况一旦赌输,我们大不了退守三关甚至缩回凉州而已,大国师却是连性命都不能确保,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我不敢赌,反倒是张仲坚敢孤注一掷!
“所以,我们的呼兰大国师此刻恐怕远远比我更希望体面的结束战争,以巩固他有些动摇的根基!如果我没有预料错,此刻耶律楚昭一定已经为我争取到了最为有利的条件,来结束这场我和张仲坚都已经不想再打的战争了!”
这一番话,顿时令欧仁重新眉飞色舞起来,反而是李中慧略略皱起眉来。
直觉告诉她,风雨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和张仲坚打一场两败俱伤、没有结果的战争,便随即冒着将士的不满和舆论指责的风险,和对方谈和。
只是,善战者为战所竭,善谋者为谋所困!
张仲坚一生久经战阵,熟悉谋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依赖奇谋,兵行险招,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吗?
不知怎么的,李中慧的心中不无忐忑。<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