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希望似乎很渺茫。
从心底里,公孙飞扬将秦凤鸣划作了那种靠祖上的余荫混日子,在和平年代可以做一个太平官,卖弄一下风骚,在混乱年代却只能够做锁头乌龟、一事无成的平庸之辈。
“杀!”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从两旁的山丘响起。
同时响起的是号鼓震鸣。
公孙飞扬回首看到,在自己的身后,大批的战士,包括己方的和呼兰人,在惨叫声中倒在了从上而下倾泻箭雨和火海之中。
而前方,却正是旌旗飞扬。
“朱全?
从飞扬的帅旗之上,公孙飞扬不难看出这支军队的来历。
不过这个发现,却让公孙飞扬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不能不承认朱全很聪明。
他选择了最为有效的方法——尽管这样的方法太过于残酷,甚至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但不管怎么说,绝不会有人认为朱全的军队没有排兵列阵来和呼兰人正面交锋是一种怯懦——事实上在如今的圣龙,除了风雨之外,恐怕也没有一个统兵大将乐意和如此恐怖的敌人硬碰硬。
而对于呼拉谷来说,分别驻扎在两边山坡以逸待劳的圣龙人,显然让他大为头疼。
箭矢,一排接着一排,连绵不绝的射来。
在看见呼兰人进入了自己等候已久的伏击圈之后,朱全根本就不顾前方尚有己方的友军,密集的箭雨部分敌我的倾泻,并且点燃了早已埋伏的火种。
这样的攻击尽管残忍,却十分见效。
一头冲过来的呼兰大军,迅即损失惨重。
“混帐!”
气急败坏咒骂的,不仅是被当头一棒的呼拉谷,还有同袍手足惨死箭雨火海之中的圣龙将士。
区别却是,前者不得不调整部署,开始面对早有准备的抵抗,而后者却在主将公孙飞扬的阻止下,只好暗自问候那位出身草莽者的女性家属。
“是宰相的命令?”
洁白的战袍已经被血迹所玷污,然而迥然的双目却依旧如此的有神,毫无表情的制止了部下的冲动,和友军回师之后的公孙飞扬,冷冷的询问。
“正是!”
加以援手的一方,既没有居高自傲的得意,也没有因为对方的不满而愤怒。尽管奉命北上之后又乘机收拢了不少部队而实力大增,但是此刻的朱全竟是满脸的谦恭——虽然此刻他的心中正为公孙飞扬没有死在刚才的突袭之下而颇有些惋惜。
“风雨……”
公孙飞扬以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悄悄的喃喃。
或者是从当日兵出午阳谷首次见到风雨那一刻起,或者,更早的时候,公孙飞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何时开始将风雨当作了自己所要超越的目标,公孙飞扬只知道,在圣京城借着云明月事件的发难,也许是他第一次的正面挑战。
结果是惨败。
那一次是对于权力。
这一次呢?是兵法战略吗?
年轻人任凭头发随风飘扬,淡淡的询问:
“宰相还有什么指示?”
“宰相希望公子和张兆将军,一起前往扬州主持大局!”
朱全满脸堆笑,就仿佛少年时代他为之打工的那个杂货店老板,那个家伙脾气很暴躁,但是对于需要利用或者巴结的人,却十分恭顺。
朱全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像那个老板。
“想当年,咱们圣龙帝国的水师,也曾经有过天下无敌的辉煌!”
喜怒无常的大海,片刻之前还是狂风巨浪,就仿佛暴怒中的君王,发布着毁城灭国的命令,任凭麾下的万马千军,驰骋平原踏破城郭,让鲜血点缀他冠冕的华丽,让死亡渲染他权杖的威严;转眼却又风平浪静,就好像温柔的情人,轻轻的爱抚日夜思念的郎君,又好似慈祥的母亲,宽容的等候着远游未归的浪子。
和友军失去了联系的云笑天舰队,在颠簸中前行。没有敌情需要应付,也不必在风浪中搏击,终于得以喘息的水手们,便百无聊赖的聚拢在甲板上,倾听着船上老人的故事:
“早在圣武帝的时代,就曾经派遣过二十万水师配合步骑夹攻南越也就是现在的岭南!据说,那时候便有一种名叫‘连舫’的多体战船,长宽都有近两百米,承载两千余人,上设木城,四门皆可驰马来往。
“后来,圣太宗的时候,又出现了一种名叫‘五牙’的楼船,可真的是无可置疑的巨舰。听我爷爷的爷爷说,‘五牙’楼船高达三十米,有船楼五层,容纳八百多战士,四面甲板还备有六架长达十五米的拍竿,战斗的时候就仿佛巨型长锤,无论多利害的战船,一旦挨上了,不沉才怪……”
“圣龙帝国的水师,真的这么早便有如此强大的战舰?”
远远的站立在迎风处,云济听到了老头的故事,不由迷惑的向身边的杨文晟询问。在自幼远离圣龙的游子看来,这支主要是海盗聚集的舰队上,江南巨富的少东家,无论怎么说,似乎都比那些白刀子进红刀子粗的强盗们,更了解真实的情况。
“是啊,那个时候的战船的确非常厉害。船身普遍使用铁钉钉合,石灰桐油添塞船缝,结构十分坚固和严密。此外,水师还发明了轮桨、水密隔舱和水罗盘。轮桨的样子很像水车,安装在船舷两侧,每对为一车,以轴相连,水手踩动轴上的踏板,轴转带动轮桨划水,是螺旋桨出现前最高效的推进方式。水密隔舱技术,则利用彼此隔绝的船舱,使漏水的舱室不至轻易危及整条船的安全,这项技术至今仍是船舶不可或缺的。”
杨文晟显然并没有让云济失望,原本应该长袖善舞的少年,此刻的眼神中放射出的却是一种对于过去的追抚和对于今朝的痛悔:
“早在四百多年前,帝国便已经拥有了外海作战的舰只,那是一种名叫做海鹘的战船,据传船身前倾,两侧安有多对用于增强稳定的浮板,形态酷似俯冲的海鸟。其后,又发明了很多实用而且怪异的战船,例如:无底船——船后部中间无底,加以伪装,敌军不知情下跳上,就会落水被歼;平底船,平底可以涉浅,战船盖可以迎敌,海船头尾可以破浪;‘马船’——女墙轮桨都可以拆卸,既可运输又可作战。
“可惜,后人不思进取,这么多年来外海作战的舰只在体形上非但始终没有超过南宋海鹘战舰的水平,反而在朝廷的扶持不利下落入了小艇战略的怪圈,终于大大落后于如今麦坚的巨舰,甚至连区区安宇也难敌。惟一还算有所光彩的,便是一代名将公孙光将军所发明的联环舟和子母舟。前者通长12米,两头高高翘起,占全长13的前段装载着炸药,一旦撞上敌船,前段就借着碰撞与后段脱钩,并牢牢钉在敌船上,后段士兵随即点燃导火线,然后安全驶离。后者则通长11米,母舟等同于自杀炮台,后段腹内藏有子舟,当火炮轰开敌船时,母舟也会在猛烈的后坐力下破裂,子舟里的士兵则可全身而退。”
“可惜,可恨!”
云济不由脱口而出。
这样的情感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在投奔风雨之前,作为风云世家生长在麦坚的最杰出的年轻弟子,同时也是麦坚上层社会前途似锦的俊杰,圣龙只是一个很遥远的名词,一个让他的长辈为之牵挂也不无忧伤的名词,一个和他云济灿烂的人生似乎并无多大关系的名词。
但是在效力于风雨之后,云济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风雨,或者说被风雨军和凉州的氛围所深深的影响。不知从何时起,前任的麦坚特使也开始不自觉的为圣龙这个名词而喜而忧而激昂,开始明白了那些士子们的骄傲和激愤,明白了那些农民们的柔顺和暴烈,明白了军人们的坚强和极端。
这和朝廷无关,也和家仇没有联系,只是一种十分深沉的,似乎是来自于大地的呼唤,一种归属的呼唤。
“的确,可惜,可恨!”
重复着同样的内容,一向狂放的杨文晟却显得极其平静,平静的似乎心境根本就没有掀起半点涟漪,唯有不经意间双目暴射出的锋芒,方才泄漏了内心的狂澜。
“呜……”
云济叹了一口气,正待说些什么转移原本沉重的话题,却听见刺耳并且锐利的号角开始回荡在整个舰队的上空。
“敌情!”
面面相觑中,两人不由而同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时日,由于那场暴风雨的扰乱,寻找令狐智舰队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化作了泡影,于是分兵了的舰队不由弄巧成拙,非但背离了初衷,而且因为兵力的分散,更容易成为安宇舰队猎杀的目标,遭遇敌人便成为云笑天舰队极力避免同时也特别不愿意出现的麻烦。
因此,当意识到可能遭遇安宇人的时候,云济和杨文晟的心中都暗暗沉了一下。
“不,不是安宇人,是……是麦坚舰队!”
战报的确认,并没有让舰队的统率者们有丝毫的放松。
毕竟,虽然麦坚舰队尚未公开的介入圣龙和安宇之间的争夺,但是其绝对谈不上中立的立场,以及风雨军和麦坚在西南半岛、印月半岛的利益冲突,就算是傻瓜也知道麦坚人可能采取的态度。
“一共有十五艘大小战舰。见鬼,其中至少有一艘战列舰!”
运用从麦坚带来的了望工具——魔法眼,云济非常容易的确认着前方的敌情。
战列舰的确认,让他的心情更加郁闷。
也许身边的其他人并不一定十分明了战列舰的含义,但是对于麦坚甚至远比圣龙还要熟悉的云济来说,却不可能不知道。
所谓的战列舰,就如同海上的移动堡垒,配备有近一百门魔法大炮,三层炮甲板,以及七八百名水手的战舰,它的出现实际上标志着海上接弦战的没落。其不仅拥有强大的防御能力,而且还具备机动的优势,更为可怕的是,其远程的攻击能力彻底淘汰了投石车和弓弩,而传统作战中的肉搏勇士,更将在投入他们熟悉的战场、发挥他们引以为豪的战技之前,连同他们的战舰一起沉入海底。
这样的战舰,成为了麦坚舰队赖以纵横大洋掌握海面的利器。在这样强大的战舰面前,基本上还处于传统接弦战的圣龙舰队,甚至连成为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因此,战列舰的出现,便意味着眼前的舰队绝对是麦坚的正规舰队,而不是他一直希望的,而且可能性极大的麦坚商队。虽然还不清楚,麦坚舰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片按理他们会保持回避,旁观安宇人充当先锋和圣龙这个古老帝国死拼的海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所在的舰队,似乎已经失去了掌握命运的能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