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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江山如画(上)(1 / 2)

 第一章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萧秋水没有死。

风大雨急夜黑,萧秋水却没有死。

他人在断崖之下,江水之中,江水滔滔,天地无情,他知道唐方看不见他,然而他却看见唐方。

他可以隐约看见,崖上的唐方,透白的脸,纤细的腰身。他想喊,却一连喝了几口水。

萧秋水不谙水性,他一直没有练好泳技,现在他凭憋一口真气,才勉强能把头部口鼻,浮出水面。

他发誓日后一定要学会游泳。但学会又怎样,就算学会又怎样?能叫嚷又怎样?天地那么大,水浪浩荡,唐方见不到,也听不见的。

他知道唐方等一定以为他已死了:想到唐方难过他心里就疼——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不谙水性而又中了屈寒山的剑和彭九的摈铁杖的人,还可以活着。

可是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屈寒山的剑根本没有刺中他。

屈寒山的剑之所以没有刺中他,乃是因为彭九的拐杖!

在屈寒山剑破萧秋水衣襟之际,彭九已先一步击中他,把他震飞出去,落下悬崖。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独脚彭九有意为之。这中间不得毫厘之差,不是巧合可以胜任的。

屈寒山当然没有料到彭九会救萧秋水,所以也并不留意自己有没有刺中萧秋水,而且他强敌当前,事后也毋容他细想。

彭九要救萧秋水,当屈寒山之面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他只好顺势把萧秋水击落漓江,以绝痕迹。

彭九出杖自然不会太重,他只要震飞萧秋水,而不是要击毙他。

所以萧秋水安然无恙——他既未受剑刺,亦未受杖伤,只落在水里,载浮载沉而已。

萧秋水却知道彭九为何要救他——一公亭里,铁星月等擒住“独脚锁千山”彭九,萧秋水却饶而不杀。

“我不能杀他。”

因为彭九断腿,而且年老。

萧秋水动了这一下恻隐之心,却教彭九不借冒屈寒山发现之险,也要相报的。

——可惜萧秋水不知道,此刻独脚彭九,已为唐朋所杀,而唐朋还以为替萧秋水雪了大仇。

可是萧秋水现在绝对也不好受,他载沉载浮,耳鼻眼喉都灌进了不少水,唐方在咫尺天涯,那般远又那般近,萧秋水身在险境,却依然想到他初识唐方那夜,那使他几乎睡不着时,所想到的那首含族的歌: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然而这歌声却从柔婉变凄伤。萧秋水为接近唐方,图竭力游过去,却被流水越冲越远,萧秋水不谙水性,费尽力气也无效,真似一场梦一样。

远处的唐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崖还是崖,明月还是明月,水浪满天,何处是岸?

却不见了唐方!

断崖明月,萧秋水心内是何其焦急。

——唐方,你要等我。

——神州结义的弟兄们,我还没有死,你们在哪里?!

然而流水依样地悠悠流着,悠悠地把他送出去。萧秋水因不会泅泳,随波而流,很容易便遭致没顶。

就在此时,黑夜里,山峡弯处,突然驰出一艘轻舟,乘风破浪,不消片刻便到了萧秋水面前。

这船来得十分之快,以致狭细的船首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水浪,其时萧秋水的一口真气,已憋不住,眼看就要窒息,却见舟上四人,急速而熟练地划着船,用的却不是浆,而是长圆形状的棍子!

这四人一舟到了萧秋水面前,立刻不划了,停了下来,看萧秋水在水里挣扎,足足看了一会儿,只听一人沉声道:“便是这厮!”

萧秋水心里大奇:他并不认得这四人啊。心中转念之际,却见其中一人,用棍一拨,舟已摆向自己,另一人举起棍子,迎脸一棍,没头没脑地盖下来,棍梢响起了一道尖利的急风!

萧秋水在垂危之际,又遇此变,一惊之下,但过人的镇定与急智却促然未失,猛吸气低头,急潜入水里!

“篷!”一棍击空、却击在水中,水流激荡,萧秋水虽避过了一棍,但水冲入耳鼻,萧秋水忍不住猛升出水面,实在辛苦不过,却见那人微微“哦”了一声,又是一棍击下!

这一棍打得更快,萧秋水无处着力,竭力一闪,“砰”已被击中肩膊,痛人心脾,忍不住叫了一声,另一人见此情形,却十分兴奋,也一棍斜劈过去!

萧秋水负痛急闪,但不诸水性,挪是挪开了,棍却是避不开,依然被棍梢擦中头部,“轰隆”一声,只觉脑门一黑,全身便软了下来,江水不断地呛入耳鼻去!

那人又要一棍打下去,却听原先说话的人倏道:“慢!”

要打的人奇道:“怎地?”

原先那人阴笑道:“这人乃萧西楼之子,留着大有用处!”

要打杀萧秋水的人也恍然道:“看来要个十万两不成问题。”

后来出手的人却问道:“却闻浣花剑派已给权力帮铲了,自顾不及,哪有钱给?”

另一个稳住舟子的人接道:“别管,先把他捞上来再说,死了的人,就没用了。”另三个颔首道是,这时萧秋水口咯鲜血,已渐沉入江中,只见原先那人用棍轻轻一挑,“呼”地一声,萧秋水连人带着水珠子,划过明月夜空,“砰”地被挑跌入舟中。此人臀力之大,可以想见。萧秋水人虽受伤,主要是因在水中,无处着力,又喝入不少水,以致无法闪躲,而今一旦登舟,摔得虽痛,但他天生意志力过人、居然可以恢复知觉,只听那要打杀他的人嘿嘿笑道:“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人多势众,不好动手,却朱料他自己摔落下来,正好替他们三个冤魂超度!”

萧秋水心中实觉冤枉,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便无端端遭了毒手,于是挣扎道:“你们……是谁?咱们……无冤无仇……”

萧秋水一开口讲话,倒令那四人吓得一跳,他们不知萧秋水居然还能说话。原先那人犹疑了一下,沉声道:“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却知道你是谁。”

那要打杀萧秋水的人桀桀笑道:“我们就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天王大老爷,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四条棍子。”

那后来出手的大汉狠狠地道:“我们一人一条棍子,打死你,替‘三英’报仇!”

最后一人指着原先第一人道:“他叫常无奇,”指了指要打杀萧秋水那人道:“他叫宇文栋,”随而指那后来出手的人道:“他叫金北望,”然后指指自己,道:“我叫孟东林,”然后又笑嘻嘻地道:“你都认识了,那你躺下吧!”

闪电般出手,封了萧秋水的“软穴”、“哑穴”,萧秋水身负伤,力未复,无及闪躲,软跌下去,但他的神志依然十分清楚:这四人是“长江四棍”他们乃是为报“长江三英”之仇而来的!

——在“剑气长江”一役中,萧秋水等“锦江四兄弟”曾在秭归镇九龙奔江上,为救那老员外,曾与朱大天王手下对上过,结果是:邓王函怒杀符永祥,战其力和薛金英都为傅天义所杀,因此与朱大天王的人结了深仇大恨!

——如果说陆路上现在是权力帮的势力,水道上却是朱大天王的天下。而“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四棍”排行比“三英”高,萧秋水纵未受伤,以一人之力,也绝非这四棍联手之敌!

萧秋水昏昏沉沉,但心中一股求生意志,依然很盛。

——我不能死。

——神州结义大志未酬。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你们在哪里?

江水荡荡,明月悠悠,轻舟快疾,转眼间已过了无数峡、无数山、无数江!

也不知道多少天,渡过了多少江,萧秋水在舟中,忍受了多少次讥笑,恶毒的讽刺,对他一生中是一个极大的静思,极巨的磨练。

他仰卧着,仰着脸只看到急遽变化的云和不变的天,掠过的山尖,那极深沉的思省使他忘却了身上的疼痛,这次就擒,反而使他鲜衣怒马的二十载来,得到一次深思默想的契机。

然而,今日,舟子停泊了,这显然是在岸边,岸上有极纷乱的叫卖声、赶骡声、鸡鸣声、吵杂声。

这声音代表了人烟:刀剁在砧板上,卖者剁少一分肉,买者偷偷拎多了一块肉;铁锤击打在炉边的铁器上,铁匠刚要铸成一把新的菜刀;王婶的筐子破了,鸡鸭螃蟹爬了一地,有人掩袖偷笑,有孩童拍手咕唁叫,还有地痞流氓,嘴边歪里歪气拈了个广东小调:唉呀走难了!

萧秋水听到这些声音就想起他爱热闹,可是父母总不放心让他出去,他自己在院里召集村童放鞭炮的童年。有次点燃了炮仗掷丢不及,“崩”地一声手里起了个泡,第二天食指多了一条黑纹般的痕印。而今印痕消了,影子却仍留在心上。

点燃了炮竹要赶快、要勇敢、要准确地掷掉。

就像出剑一样,快、准、狠。

可惜萧秋水不能起身,也不能动弹,不然以他的性情一定会跳入人群,跟他们一道热闹。

现在他只能透过竹篷的缝隙,看出去,见到来来往往、熙攘而繁忙的人群。

这比几天的寂寞江上,却客气得多了。

萧秋水虽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听口音;却仍是广州话,但腔调上,却又跟广西不一样,他心里纳闷着,却不知道自己来到广东了。

粤江为广东省最大河川,小上流为东江。北江、西江,故其聚众之地名为三江,其中以西江最长,由槽入粤,至三水与北江相汇,又至广州以东再合东江,以下即转珠江。

萧秋水被“长江四棍”所挟,即从西江入粤,而今停泊在高要,亦即今之肇庆市,此处离名闻字内的七星岩与五龙亭,已是不远。

舟子慢慢靠岸,常无奇“呼”地把绳子一抛,套住木桩,发力一拖,船身即刻系紧,手法之熟练,无可伦比,只听他沉声道:“我们此处上岸,先采购点物品、再从水遭到佛山,转到河源,赶陆路赴韩江,行动要快,天王要等急了,我们……”言下之意,不胜惶恐。

宇文栋脸色也有说不出的紧张,只听他道:“听说那鹰王也在广东,咱们行动,可要……”声音低沉了下去。

忽听金北望“哎呀”了一声道:“咱们的形迹,要是让对方发现了,可死无葬身之地呀!”

孟东林却道:“大不了可是往江中一跳,在陆上,咱们斗不过他,在水里,朱大天王的人还怕他们不成!”

嘴里说得潇洒,但神色还是十分畏怯。

这是数日来萧秋水第一次见到“长江四棍”如此紧张、害怕,听他们的口气,好似一方面要赶赴朱大天王之约,一方面又畏惧给极厉害的对头发现,只是这对头是谁?萧秋水也不清楚。

只听宇文栋又道:“咱们去采办,这小子留在这里,总是不妥,不如还是把他……”伸手一比,作一刀砍下状。

常无奇却摇摇头道:“杀倒无妨,随便往江里一丢,便是了事。但天王要我们找到杀三英的凶手,现在只抓了一个,是不够的,不如把他擒到天王那里,再引出其他三人,才一并做了;也是大功一件。”

萧秋水心忖:敢情长江四棍不知道唐柔和邓玉函已死,左丘超然的安危也甚为可虞。

孟东林点头称是,金北望道:“这事就这样定了。现在还是有人上去采办要紧。”

常无奇点点头道:“我们三人上岸去,你留在这儿看船,看好这小子。”

金北望苦笑道:“这个当然。不过老大你们要早些回来,高要可是那‘剑王’的地头哩。”

常无奇冷笑道。“办完事自会赶返,你在江湖上也扬了名立了万的,别怕成那个窝囊相。”

说着,领孟东林、字文栋二人上岸而去。

金北望等了一阵,剥了几粒花生,丢人嘴里,咀嚼了一阵,望望萧秋水,不耐烦地道:“养你在船上,倒是吃住免费,不如……”

嘴边忽然挂了个极其恶毒的笑容:“先挑断你两条腿筋,也绝了你逃走的路!”

说着果真蹲了下来,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就要下手;这时岸上人来人往很多,萧秋水苦于“哑穴”被点,叫不出声,心道苦也,这时忽然有人敲敲船舷,问道:“有人在里边吗?”

金北望一震,急收起小刀,堆满笑脸走出去,萧秋水从竹篷的缝隙望过去,看见两个镖师打扮的中年人,用的是很正确的京腔问道:“敢问这位仁兄,这舟渡不渡人?”

萧秋水瞥见金北望一面拱手笑道:“这是私船,在下是看守人,做主不得,还劳两位到别处去找。”

左边的略胖镖师也拱手笑道:“那多有打扰了,不好意思。”

右边的人又高又壮、满颊胡碴子的镖师笑道:“我们过那边找,骚扰了。”

金北望堆起笑容,道:“哪里,哪里。”

两位镖师就退了去,临走前像对竹篷张了张。

萧秋水猛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心中不禁一寒,原来这两人,一个人鼻子全塌掉了,另一个人,鼻尖少了一块,少了一只左目。

可是在他尚存一只的眼睛里,却十分的怨毒!

萧秋水心头一闪,却不知其二人是谁。

这两人走后,金北望又回到舟中来,好像一时忘了要挑萧秋水的脚筋了,嘀咕了几句,又剥他的花生去。

过了半晌,金北望突然一拍大腿,狞笑道:“对了,本来是要切断你的腿筋的,差些儿给忘了,他们反正上了岸,我就要断你双腿来乐乐。”

金北望又蹲了下来,拔出了牛耳尖刀,萧秋水自忖无法幸免,正在此时,舟篷又“咯咯”两声,有人敲响,金北望怒道:“怎么这般烦人?!”

只听岸上的人陪笑道:“对不起这位大爷,还有事要请教。”

赫然就是刚才那胖镖师的声音。

金北望没好气地一窜而出,只见那高大的镖师正小心翼翼上了船来,金北望怒道:“去去去,这里是私船,不载客的!”

那胖镖师忙摇手陪笑道:“不载不载,我们知道,只要大爷指点一条明路,哪里有船可以搭乘?……”

金北望不耐烦地道:“你不会去问本地人吗?!我才没空管你屁事。”

那高大的镖师愣了一愣,道:“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吗?”

金北望实在没闲情,道:“本地人这个口音吗?”

那胖镖师呆了一呆,随即笑道:“那就对了。”

金北望倒是一怔,问道:“什么对了?”

胖镖师笑了,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是你对了,而是我们找对了。”

金北望还想再问,这两人突然出了手。

那高大的镖师突然闪电般自侧边抱住金北望。

金北望脸色一变,正得挣扎,那胖镖师猛抽出一支尖棒,一棒刺入他的咽喉!

金北望惨叫,那高大镖师反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北望下巴脱臼:再也叫不出声音,这人另一只手却拿了一把针,同时间全刺入金北望肛门里去!

金北望像触电一般弓身跳了起来,胖镖师却用力一扎,棒尖全扎人金北望咽喉里去,金北望立时软了下去。

那高大镖师一挟,把全北望挟在臂里,迅快地掠入舱里,他掠人时,胖镖师也入了船舱。

两人杀人,天衣无缝,手段之毒,萧秋水乃平生仅见。

萧秋水忍不住想呕。

萧秋水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

这两人正是南明河、甲秀楼上施暗算的钟壹窟、柳有孔,他们脸上之创,正是那一役中伤在铁星月、邱南顾手中的!

这两人亦就是“权力帮”的人物,也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两大弟子。

这两人掠人舱内,对着萧秋水阴冷地笑着,萧秋水这才真的变了脸色。

落到“长江四棍”千里,大不了一死,但落到这两个丑陋的怪物手里,却是比死还难受。

何况这两人曾在萧秋水手里吃过亏,又被铁星月、邱南顾所伤,自是恨萧秋水人骨。

柳有孔就是那个高大但执绣花针的人:

“不错,就是他。”

钟无离就是那矮胖但是提尖梢长棒的人:

“老二好眼力,差些儿给这小子溜了。”

柳有孔冷笑道:“咱们先把他的帮手做了,单他一人,逃不了的。”

钟无离“噫”了一声却道:“不对,他似给人封了穴道。”

看来这两人把金北望当作是萧秋水的朋友,所以才一下手先杀了盎北望,再来对付萧秋水的。

柳有孔俯身过去端详了一下,冷哼道:“原来是给在这儿的人所擒!看来咱们杀错人了!”

钟无离“哈”地一笑道:“杀错了怎样?!那小子在咱们地盘上也抓人,咱权力帮就有权杀!你看他还藏有尖刀,我们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柳有孔沉吟道:“这小子怎样?要不要先刺瞎他的眼睛,我看他还瞪眼睛不!”

钟无离摇手道:“不行,反正他穴道被封,剑王还以为他死了,咱们送过去,必然奇功一件哩,又可顺此引那两个小子出来,咱们才可望报了大仇!”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凉:剑王就是屈寒山,屈寒山既然未死,唐方他们不知怎样了。

钟无离、柳有孔的眼睛和鼻子乃伤于铁星月、邱南顾之手,自然想引他们俩出来雪此大仇!

柳有孔想了想,道:“咱们就这样提他到六星岩见剑王吗?”

钟无离大笑道:“怕什么?!这是咱们的地头!”

大笑中,钟无离果真一把手抓起萧秋水,一个箭步上了岸,在街市中就这样大步地走着,街市上有人唏嘘着,却没有人敢插手。

柳有孔在后面笑着大声道:“我这朋友,别的不好,就好喝点酒,现在烂醉如泥,随地乱吐,万一污了大家的地方,请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有人好奇想问,也纷纷捂着鼻子,让出一条路来,生恐萧秋水一个憋不住,会往他们衣服上吐!

人就是这样,要是“神州结义”的兄弟在场,便一定不会这样的。

铁星月、邱南顾都不是这样的人,唐方虽是女子,但也有一颗侠心,左丘超然也不是这样的人。

萧秋水虽也看得出左丘超然本可即刻及时出手救助自己,但他并不因左丘超然这一次未出手救自己而不能原谅:傅天义之一战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缠着“铁腕神魔”,此刻他还有命在么?黄果飞瀑一役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制住沙千灯双腿,萧秋水恐怕早已死在飞刀之下了!

萧秋水只记得他兄弟的恩惠,而他知道人有时是会怯弱的,在胆懦时下的决定,不一定可以代表那人的品德与行为!

所以萧秋水此刻虽然被擒,而且身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地,但他心中依然是一片光明。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平凡、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这人没有醉,他只是给点了穴道。”

萧秋水被点了穴道,又被饿了几天,所以连抬头的力量也没有,他突觉钟无离停了下来,而在他面前有一双脚,黑布鞋、白布袜、青杉摆,朴素的丈士打扮。

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萧秋水没有醉,只是受制穴道!

那温和的声音又道:“两位匆勿赶路,何不把此人穴道解开,不是可以走得更快?”

这声音充满平和、欢愉,令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虽然没有看到,萧秋水也可以想象到那人在微笑着说话。

钟无离的声音却是阴洞中吹入的寒风:“关你屁事!”

那人却失笑道:“的确不关我事。”

钟无离切齿地道:“那你还不滚开?!”

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果然站开一旁,平静地道:“好,我让开。”

钟无离才走了两步,那人又道:“不过,你也要把人放开。”

钟无离霍然回首,萧秋水又看到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的下摆,只听钟无离怒道:“为什么?!”

那人温和地道:“他也是人,他一定不喜欢被人拎着走路,何况他有两条腿,而且还是年轻人;”这人仿佛笑了笑又道:“想必阁下也不喜欢被人提着来走路吧!”

萧秋水如果不是穴道被点,真个也忍不住笑出来,只觉钟无离恨得牙齿格格有声,一字一句地道:“要不是我看你是个读书人,”顿了顿,厉声道:“我早要你横尸当道了!”

这人却依然平心静气地道:“阁下纵不把这青年放下来,至少也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钟无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柳有孔却道:“就凭你?!”

这人温文地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有孔自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逼了出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人居然笑了出来:“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说过了,你就放了此人吧。”

这一下可真把柳有孔、钟无离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钟无离气得把萧伙水一扔,“砰”地扔在地上,跺脚道:“他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拿吧!”

萧秋水跌在泥泞中,臀部却撞在街道青石板上,一身疼痛,但因掉下去时是仰身的,所以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还是黑布鞋、白布袜、青衣衫,阳光逆脸照耀,那人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脸,唇上两撇胡子,挺拔秀气,嘴边带有温和的笑容。

他头扎的文士巾,随高要城中的轻风而飘飞。

只听这文士“啧啧”地道:“何必!何必要生那么大的火气,何必要摔人!”

钟无离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怒道:“多管闲事!”

一拳就向这文士擂了过去!

第二章大侠梁斗

那文士笑道:“不要冲动!”

说着也不知怎的,钟无离那一拳已打空。

钟无离的脸色似有些变了,又打出一拳,这一拳,竟比第一拳快了两倍,而且更有力得多,拳头所挟带的风声已够吓人!

那文士还是平静地道:“请不要动手。”

铁无离的拳又告打空。

钟无离怒喝一声,又一拳飞了出去,这一次,他脸色通红,青筋凸露,显然是用了十二成全力。

那文士淡淡地道:“最好不要打架!”

这开山碎石的一拳,也不知怎样地,还是打了个空。

萧秋水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知道这文士武功之高,非同小可,绝不在自己父亲之下。

那文士却好似看出了萧秋水的心事,笑道:“别担心,他打不着我的。”

钟无离这下可怒极了,大喝一声,反手掣出一根尖棒,萧秋水心里一凉,正待警告,但又苦干说不出声,只听那文士“哦”了一声:“原来阁下便是钟壹窟钟无离先生,怎么鼻尖少了一块肉……”

这时只听“嗤”地一声,钟无离的尖棒己疾刺了出去,就在这时,柳有孔已潜到那文士背后,闪电般向那文士的“玉枕穴”和腰背刺出两针!

这一下,萧秋水真变了脸色。可是只见这文士身子滴溜溜一转,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两针一刺,全部落空。

只听这文士微叹了一声道:“怎么出手这么狠!”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更不打话,双针一棒,全力出击,片刻间不知已攻出多少棒,戮出多少针!

只见那文士青衫翻飞,尽是闪躲,也未还过一招,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却连他的衣衫也沾不上。

其实以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确已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这两人出尽全力,也不能使文士还手一招,那文士闪避移挪,然而身子还是不离原位,萧秋水这才发觉,此人的武功,恐怕还在“阴阳神剑”张临意之上!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棚、刺、戮、点,出尽法宝,但始终沾不着那文士的边!

就这样打了好一会,钟无离、柳有孔脸都涨红了,气吁吁的,观众也围了一大群,正比手划脚,那文士笑道:“好了吧,我们又不是卖药的,不必耍猴戏给人看!”

高要镇的人们像对这文士十分之熟,又十分亲切,其中一名商贾模样的老年人也道:“耍技艺也轮不到你们耍啊。”

另一名员外样子的中年人道:“在梁大侠面前练武功,班门弄斧啦。”

萧秋水听得一震:梁大侠?难道是……?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原来杀出狠命,又不能下台,正死缠烂打,但闻这一声断喝,两人竟都乖乖地住了手。

萧秋水一看,一颗心又往下沉。

来的人有两个,萧秋水一眼就认出左边的人: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权力帮的“一洞神魔”,左常生!

左常生,就是奉权力帮李沉舟之命攻打浣花萧家的主将。

要不是有左常生,朱侠武也不会身受重伤了。

但在剑庐前之一役,朱侠武虽负伤,左常生也给朱侠武“双锋贯耳”的一双铁手击中,按理说不死也重伤,没料左常生却出现在这里,除了脸色出奇的苍白外,一点也不像身受重创的样子。

看来这左常生,肚子有一个大洞尚能活命,且练出骇人听闻的奇技,确有其过人的生命力。

萧秋水看到他,便开始为那“梁大侠”担心起来了。

他心里倒希望“梁大侠”快走,别惹这趟浑水;权力帮是不好惹的。他却忘了自己不但招惹了权力帮,而且命在旦夕之危。

单只左常生一人已够难应付了,他身旁的人,在身份气派上,好像比左常生更大。

这人相貌堂堂:萧秋水曾遇过及会战过不少权力帮的魔头:包括傅天义、沙千灯、孔杨秦、华孤坟、左常生、康出渔、辛虎丘、阎鬼鬼、柳千变、屠滚、彭九、杜绝、余哭余、血影大师等,却无一人比得这人的声势。

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镖头打扮,跟钟无离、柳有孔身上所着十分相近,萧秋水马上意会到:钟、柳二人在甲秀楼上为铁星月、邱南顾等所伤,无可置疑的是逃到此人门下来避祸。

这人到底是谁?

梁大侠却笑了一笑,一语道出此人的身份:

“盛老拳师,横震西湖,今日怎也有这个空闲,到广东吃风来着?还是权力帮公务在身,要劳盛老师大驾?”

“盛老拳师?!”

“大天龙”盛江北!

“大天龙”盛江北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神拳天魔”。

这十九神魔中,武功各异,有剑术高手、有兵器名家,也有腿上功夫、掌上修为十分火候的杀手,但正宗名门、各家各路都十分娴熟,而且乃正统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武术好手,就只盛江北一人而已。

盛江北原来也是黑白二道上,江湖绿林中好汉之一,后来因慕权力,继而为色所诱,晚节不保,投入权力帮中,一时受他影响而加入权力帮众之武林同道,也不知凡几。

这盛江北的手下脚上的真材实料,却真个不可轻视的。

这两人一出现,群众倒是哗然,有人交头接耳他说:“盛老拳师来了。”

“盛江北不好对付呀,也不知梁大侠……”

“废话!梁大侠还打发不了这种贪图权势的人么?!”

这语音原本十分细微,但那盛江北猛回头,回首同时,一拳打出,穿过十人八人,“砰”一拳打中一人脸上,那人“哇”地一声惨叫,捂脸咯了一口血,竟掉了四颗门牙!

梁大侠一皱眉头,道:“盛老师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位朋友不懂功夫!”

盛江北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加上他那一拳的声势,群众纷纷走避,惟恐自己惹祸上身,盛江北怪眼一翻道:“他不会武功,就不要说话!”

梁大侠嘴角牵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不会武功就不能说话?那天下人不是十之**都成了哑巴?”

盛江北一双怒目瞪住梁大侠,道:“你要为这人出头?”

梁大侠拂了拂腰间的刀鞘,慢条斯理地道:“出头不敢当。你只要也掉四颗门牙,那此事就算了。”

这一句话,盛江北简直跳了起来,吼道:“兔崽子,有种你来敲掉我的牙!”

梁大侠却平静地笑道:“我不是牙医,也不是兔子,”梁大侠依然温和地道,“只要盛老师答应以后不要随便敲掉别人的牙齿,这个歉我就代你向那位朋友致意就是了。”

因为梁大侠的说话时用手拂了拂刀鞘,萧秋水才注意到梁大侠腰间系有一柄刀。

一柄平凡无奇的刀。

就像梁大侠的人一样。

这刀丝毫没有杀气,套在鞘里,温和得就像坊间的一把尺。

梁大侠的人也丝毫没有杀气。

只是梁大侠是谁呢……萧秋水想:如果“梁大侠”就是名震广东,与“威镇阳朔”屈寒山齐名的“气吞丹霞”梁斗,那么梁斗的为人,会不会好似屈寒山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萧秋水很疑惑,他不知道。

但他生平首次见到,这文士会为了一个路人被打掉的四只门牙,不惜开罪名震黑白二道的“大王龙”盛江北!

盛江北简直暴怒若狂,他横行江湖近二十年,的确未听说过只打落一个无足轻重寻常人的四颗门牙却不可以的事。

他生平打人,无需问过什么人来。他曾把一个人打得嘴连一只牙齿也没有,再断其左臂,且把右手五指全拗碎,连盆骨也踢歪了,他揪起那人问自己有没有打错,那人反而还感谢他没有下杀手。

而今……

盛江北虽明明听到左常生暗示要忍,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他决定不管一切,也要教训此人!

就算“剑王”怪罪下来,他也不管了!

盛江北一冲近去,手一抬,就是正宗外家“崩步拳”,步走“窜跳”,手随“叠肘”,完全是高手近身必杀的搏击法。

梁大侠神色一变,身如穿花快蝶,竟也是刚柔并济,长短互甲的“梅花拳”路数,以“献桃”式破手,“滚膀”式封腿,盛江北完全无法攻进去。

就在这时,盛江北的拳路变了!

盛江北用正宗螳螂拳术,辅以大番车之番车手与辘辘捶,时而“左右献桃”,时而“引针腰斩”,真是步步杀着,咄咄逼人。

梁大侠微微一笑:“梅花拳”式一急,成“梅花落拳”,犹似萧秋水家传的“飞絮掌”法,只是更复杂、更繁密得多了。

盛江北一轮急攻,攻不进去,大吼一声,拳路又变!

这一下所走的是“龙形八卦掌”。所谓八卦者·正卦也。每卦变而为八,八八合六十四卦,即变卦也。八卦合一,亦即龙形,盛江北这一套“龙形八卦掌”,打遍大江南北,拳术之式为蛇、单、顺、双、扣、序、合、回八家,其动作皆用行步,毫无停止,进行中皆以变化击人。因是拳练至最得处,是为龙形,绝似龙蛇飞舞,行藏之态。其掌为数八,第一掌变八掌,共八八六十四掌,即言合八八六十四卦之数。

盛江北这一点“龙形八卦掌”使出来,掌雨翻飞,煞是好看。梁大侠却神色不变,居然以慢打快,以柔制刚,施出“形意太极”,主宰于腰,腰为车轴,力由背发,形于手指,盛江北掌法虽繁,但被梁大侠“用意不用力”,“上下相随”、“内外相合”、“相连不断”、“静中求动”的太极掌法下,引至绝境。

打到后来,盛江北几乎要左手打中右手,左右手几乎都要被引到往自己身上打去,盛江北狂怒莫已,怪叱一声,招法又变。

这一下还是“八卦掌”,但却是“武当八卦掌”,掌至自刚,倒走阴阳,塌、扣、提、顶、裹、松、垂、缩,起蹿落翻分明,一时间,漫天都是盛江北的掌影。

梁大侠“哦”了一声,微笑依然,却打出同样是“武当八卦掌”的精要拳法“八段锦”。“八段锦”前部乃源自少林金刚拳,坚韧力劲,后半部则走佛家拳的路,兼有精神气,可刚可柔;盛江北的“武当八卦掌”,顿时成了无用武之地。

盛江北这下可涨红了脸,虎吼连连,但他毕竟是拳术名家,盛怒之下,心里情知刚猛拳路,占不了梁大侠分毫便宜,拳法倏变,竟打出“形意门”的“杂式捶”!

杂式捶本乃统一拳,是总合“形意拳”各路之特长,熔为一炉者,其中包括了十二型,从三才一式至三式,主要基于鹰熊二式,刚柔并合,盛江北一时又抢得优势。

梁大侠却丝毫不慌乱,招式一变,正宗少林拳法,“左穿花手”、“右穿花手”,时而“黄莺落架”,时而“怀中抱月”,左“中天炮”,右“顶心时”,才七八招,盛江北便已大汗淋头!

打了半晌,盛江北汗透衣衫,突一个筋步倒退出战局,脸红似关公,嘶声道:“你……你拳法比我还杂!”

盛江北本以拳法扬名立万,他精通拳法四十一种,略通的拳法也有十六种,但刚才一轮下来,梁大侠只是采取守势,但所用的拳怯,无一不比自己所学的庞杂,而且精妙,盛江北久攻不下,知道打下去也没意思,心中更是惊骇无已!

梁大侠却欠身笑道:“旁门杂技,比不上盛老师的意深形简,承让,承让!”

盛江北心里暗叫惭愧,在一旁的左常生却皮笑肉不笑地长揖到地道:“闻说梁斗梁大侠见识广博,武学渊源,而今一见,所说无讹。”

——梁斗!

——这人果然就是“气吞丹霞”,梁斗梁大侠!

萧秋水心中惊疑不定,却突见左常生一躬身,流星般向梁斗梁大侠弹了过去!

萧秋水想出声警告,但又苦于有话说不出。

左常生身形何等之快,己到了梁斗身前,双手一张,亮出一对利用尖坚的铜钦,一上一下,直戮了出去!

这一下,可说迅速无伦,梁斗既不及退,也无法上跃或蹲低,而左常生右钹割脖,左拔切腿,招式十分狠毒!

而就在此时,梁斗的双手突然伸了出去!

左常生上下夹攻,但胸腹在那瞬间却是空门大开!

梁斗后发而先至,那轻描淡写的一推,竟比利锐的双钹还要先到!

可是萧秋水却骇得张口欲呼:

他知道梁斗是在左常生双钹击中他之前把他推走,但是左常生这个空门必定是故意露出来的,因为左常生没有肚子!

这“一洞神魔”左常生是没有小腹的!

梁斗却不知道。

这下连在旁的钟无离、柳有孔都不禁泛起了恶毒的冷笑。

梁斗双子一推,果然推了一个空!

梁斗心里一凉,双钹已沾及青衫!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梁斗出手有多快:只见他如闪电般易掌为爪,双手一合,已拿住左常生的腰背,一楂一丢,竟把左常生甩了出去!

在左常生双钹划破他衣衫之后、割破他肌肤之前甩了出去!

左常生“砰”地落地,还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变招的。

他虽然肠胃全溃,但腰脊还是存在的。

他只觉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连手里的钹都不知飞往何处,而且摔得一口一脸是泥泞。

他做梦都难以相信这平凡的文士,出手有那么快,有这等骇人的力气。

只听见梁斗掀起自己被割破的青衫,笑道:“好险,好险,左兄好快的出手。”

萧秋水顿时放下心来——他现在才知道,此人武功,不单在唐朋之上,而且更绝不在屈寒山之下。

盛江北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要是梁斗用刚才的闪电般手法攻击自己,自己焉有命在?

左常生在地上挣扎起来,心里转念:自己的绝招,已给梁斗知道,非要杀他灭口不可,但自己绝非其敌,除非用盛江北、钟无离、柳有孔四人联手……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从容有力、响遏云霄的声音笑道:“果然是气吞丹霞!果然是大侠梁斗!我这才踏人广东,梁兄已大显身手!”

萧秋水一听这个声音,才真正的绝了望。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屈寒山三络长须,仙风道骨,态度雍容,梁斗跟他比起来,就平凡多了。

但这平凡的人,却不知怎的,在气质上、气势上,都不输于屈寒山分毫。

屈寒山身后跟了个人。

这是萧秋水最不想见的人。

“观日神剑”康出渔!

康出渔身后也跟了个人。

萧秋水最痛恨的人。

康劫生。

又是康劫生!

又是康出渔!!

又是屈寒山!!

萧秋水想大声呼出: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的“剑王”!

但是他叫不出。

屈寒山却说话了——三络长须飘起,手中一柄剑都没有,却瞄了萧秋水一眼,继续说话:“哎呀这不是萧家老三吗?!怎地在这里?!”

梁斗谦恭抱拳道:“原来是屈兄,暖,还有康先生光临广东,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着去拉屈寒山的手,显然十分亲呢:“怎么先前未通知我一声,我和广东五虎去接你!”

屈寒山苦笑道:“这次临行匆匆,未及通知,实感惭愧。据悉广西五友也来广东了,不知……”

梁斗抚掌笑道:“此事确然,他们广州十虎,每年一聚,这次会面地点就在高要。只不知连劳山康先生也大驾光临……”

康出渔长揖,带康劫生向梁斗引见:“这是小儿劫生,拜见梁大侠,他原是这位萧少侠的知友,我们此番来广,亦为救这萧少侠而来的。”

——萧秋水心中暗暗骂道:老狐狸!你们是救我而来的?你们害得我浣花萧家家破人亡还不算……

梁斗“哦”了一声,沉吟道:“原来这位便是萧少侠,我与他大哥有一面之缘,与他却未曾谋面,但见他为人所制,仍气宇不凡,想权力帮作恶多端,实难容他们公开胡作非为,才插手此事,却不知……不知康先生乃为此事而来的!康先生德高望重,仍为武林后辈之事如此操心,实是武林之幸。”

——见鬼!见鬼!萧秋水心里骂道。

——听梁斗的口气,绝不似是屈寒山等人一伙的,显然他也并不清楚康出渔等也是权力帮中人。

屈寒山,康出渔等在武林中一向声名甚好。

萧秋水也到现在才知道,伪君子何等可恶。

屈寒山也笑道:“大侠客气!多年来为百姓仗义抱不平的,还不就是梁大侠仍孜孜不倦!”

梁斗苦笑道:“只不过却越帮越忙,伤了无辜旁人。”

屈寒山却脸色一变道:“谁伤了人?!”

康出渔左手向盛江北一指,道:“就是这人,打掉了一名观看者的四颗门牙!”

盛江北给康出渔一指,倒是唬了一跳,瞪住康出渔,正想反吼了回去,屈寒山突然身形一掠,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盛江北脸上已“劈啪啪”“劈啪啪”中了四个巴掌!

一个巴掌一颗牙齿。

四个巴掌四颗!

盛江北怒道:“你……”下面的字,却成了吐出来的门牙,就在这一刹那间,屈寒山又点中了他的穴道,盛江北仰天就倒。

左常生的头垂得更低了,钟无离柳有孔也不敢抬头。

屈寒山大笑道:“梁大侠,有你我在,权力帮岂能横行!”

康出渔也展颜笑道:“这人打脱别人四颗牙齿,而今也给人打脱了四颗,真是报应不爽。”

梁斗叹道:“屈兄好快的身手,武当山一别后,这次又叫我好生开了眼界!”

——萧秋水心中却又急又怒:屈寒山、康出渔做尽好人,使梁斗不会疑到他们两人身上来。

——梁大侠危险!

——萧秋水恨不得马上叫出来:屈寒山是骗子,屈寒山就是剑王!

屈寒山忽道:“这里的事,就交给兄弟好了,梁大侠最好还是跟康先生走一趟。”

梁斗不明所以,道:“什么事?”

屈寒山正色道:“古深禅师来了。”

梁斗奇道:“嵩山古深?”

屈寒山微笑道:“正是古深。”

梁斗动容道:“他怎么来了广东?”

屈寒山微笑道:“他先到广西,我已接待他几天了;而今他到了广东,论地主之谊,我看梁大侠还是去一趟的好。”

梁斗沉吟道:“他来了,我自然该去。只是,这里事情……”

屈寒山抚髯笑道:“这里我可代梁大侠料理。”

梁斗抚掌谢道:“有屈兄在此,我就放心了。”转向康出渔道:“古深禅师现在何处?”

康出渔指引道:“就在七星阿坡岩附近。”

梁斗略思索了一下,道:“好,我这就去。”又转向萧秋水,笑了一笑,向屈寒山道:“这人的穴道要先解除,他憋久了。”

屈寒山大笑道:“这个自然,萧家老三,本是老友之子,我不帮他帮谁?!而且有我屈寒山,又有谁敢动他一根汗毛!何况还有梁大侠说过的金言!”

——老狐狸!

萧秋水心都凉了,不管古深禅师有没有来,但屈寒山有意把梁斗引开。

——大侠梁斗这一走开,恐怕永远见不到自己了。

萧秋水却认得古深禅师,《剑气长江》中,萧秋水于“谪仙楼”上大战“凶手”,便曾用古深禅师有名的“一指取七十二技”的“仙人指”力战英剑波的少林虎爪。古深禅师正是萧西楼的好友。

——古深有没有来虽不知道,但屈寒山立意把自己杀以灭口倒是肯定的。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之“剑王”!

萧秋水却叫不出声。

大侠梁斗终于走了。

第三章广东五虎

大侠梁斗走了。

屈寒山好似暗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没刚才从容,这时街上的人,因怕打杀波及自己,所以早走避一空,屈寒山一扬袖,便已解了盛江北的穴道。

盛江北一旦能脱,飞地起来,怒道:“你——!”

左常生却及时按捺住他,低声道:“老盛,你这样,不怕‘家法’么?!”

左常生这“家法”二字一出口,盛江北便立即静了下来,屈寒山目光闪动,怒道:“差点给你累了大事!梁斗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连他都敢惹,你嫌命长是不是?!”

盛江北低下头去,拳头却紧握,显然很不服气。屈寒山冷哼了声继续说:“帮主还要收拢他这等人物,是开罪不得的。为今之计,还是快做了这萧秋水,以免夜长梦多。”

左常生却道:“只是杀了萧秋水,又如何向梁斗交代呢?”

屈寒山冷笑道:“我们杀了他后往大河一扔,谁知道他死了?日后要是听到他有什么消息,亦可说是我们放了他之后方才碰上的!没有真凭实据,梁斗也奈何不了我们!”目光一寒,又向盛江北厉声道:“刚才我打你,其实是救你,要是梁斗真个要出手,你还有命在?!”

盛江北忍不住道:“我们几人,加上您老,也不见得斗不过梁斗!”

左常生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以屈剑王,武功自是在他之上,只不过还未到出手的时机罢了。”

奉承的话自是人人爱听的,纵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屈寒山也不禁略有得色,道:“要杀梁斗,的确不难,但帮主未有明令,贸然行事,总是不妥。”

在一旁一直静静的康劫生忽道:“要杀萧秋水,倒不必劳诸位动手,他跟我有私仇,我来动手便是。”

——卑鄙的康劫生!

萧秋水几乎被他气炸了。康劫生在浣花萧家卧底,与康出渔狙杀多人,萧秋水等人尚且放了他一马,而今他却生恐萧秋水不死!

康劫生走近萧秋水身边,缓缓拔出长剑,冷冷地道:“萧秋水,你可怨不得我,是你不杀我的,我可要杀你了。”

慢慢举起了长剑。屈寒山忽然想起一件事,即道:“慢着,要他把杜月山的剑谱逼供出来,再杀不迟!”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厉喊道:“是谁杀我老四?!”

屈寒山眉头一皱,道:“是长江四棍?”

钟无离悄声道:“我们在这几人船上搜出萧秋水,当时他们其中一人在,背后还藏有尖刀,所以我们兄弟合力把他给杀了。”

屈寒山冷笑道:“反正朱老狐狸的手下都该杀。”

这时三人已然掠近,正是掳劫萧秋水的常无奇、孟东林、宇文栋。

康劫生目光闪动,道:“只是萧秋水怎会和朱老狐狸是一伙?”

但这时已无及细想,字文栋怒叱道:“是谁暗杀我四弟的?!有种的站出来!”

屈寒山向左常生等沉声道:“这里我来应付,你们抓他先到七星岩的五龙亭去,我会到那儿找你们,记住要取得杜月山的剑谱。”

左常生疾道:“是!”一手拿起萧秋水就走。

孟东林一挥长棍,瞪目怒叱:“想走!”

屈寒山一转身,已拦在三人身前,大笑道:“有我陪你们就够了。”

萧秋水被左常生揪着奔行,只觉眼前景物飞驰,耳边劲风呼呼作响,不消片刻,已到了七星岩。

七里岩离高要不过四里多,东、南、西方为近七千亩水面的七星湖所围绕,北面即巍峨之北岭山,兼有“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胜色。

七星岩是七座大小不同、仪容各殊的石岩。有阆风、屏风、石室、天柱、蟾蜍、仙掌六峰屏列,势如珍珠,阿坡岩则横峙其背,有如北斗星座,故名“七星”。

阿坡岩离七星湖有段距离。七星湖迂回曲折,纵贯南北,横锁东西,婉蜒二十多里的湖心堤,湖畔岩间星罗棋布,有亭、台、楼、阁、宫、殿、轩、馆,其中以五龙亭、水月宫、楼花轩、头柱阁、七星桥为著。

左常生等一行人到了湖光山色的五龙亭,左常生把萧秋水重重一扔,向其他几人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剑王’吧。听说待会儿‘血影’、‘狮公’、‘虎婆’也会来。”

盛江北牙齿被打掉,余怒未消,踢了萧秋水一脚,怒气冲冲地道:“快问出那剑谱的下落,好做了这小子!”

盛江北这一脚,正踢开了萧秋水的“哑穴”,他的身子仍然不能动弹,但却能开口说话了,钟无离俯近咬牙切齿地道:“小子,聪明的快说出来,否则可以叫你后悔为何要生出来!”

柳有孔揪住萧秋水衣襟,狞笑道:“你不说,我先挑你双目!”

康劫生想了想,忽道:“不如先搜他身子,他一路上都被我们追赶,不可能有机会把剑谱收藏。”

柳有孔偏头想想,道:“这也有道理!”

伸手就往萧秋水衣襟里掏。这时萧秋水忽然说话了,只有一句话,也不是话,而是一声叫喊,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呼喊:“大肚和尚!”

大肚和尚?!

什么叫大肚和尚?江湖上没这个人。

但这儿却有这个人。

只见一个胖和尚走了过来。这和尚原来在对面亭子里,但萧秋水一叫,他立刻就走了过来。

不是顺着回廊,跟着栏杆,走过来的,而是直接从那亭子到这亭子,渡水登萍过来的。

这和尚看来痴肥慵慢,但一动起来,却十分之快,转眼已到了五龙亭内。

左常生等一看,却认得这个人:“了了大师!”

了了大师在江湖上的名气,已不算小,他原本是乡间杀猪的小子,也曾替人割鸡杀鸭、打鼓、敲钟,连小偷、孝子部当过,后受萧秋水影响,对武学有兴趣,投身少林,倒学了一身好技艺,但因吃狗肉愉喝酒而被逐,后又自谓对佛学生极大兴趣,自创一家,正是大庙不容,野寺不收,道释密都不要的野狐禅。

了了大师却仍洋洋自得,自许为禅宗高僧,其实只是个古怪和尚。

因此武林中人都改称他当“鸟鸟大师”,但又惮忌他一身怪招,正面也不敢如此呼他。

左常生却不知道,这“鸟鸟大师”其实是萧秋水闯荡江湖最早时的挚友之一,萧秋水因鸟鸟大师肚皮凸起,在少林时又佛号“大渡”,而在乡间的人又称他为“大肚”所以就昵称他作“大肚和尚”。

故此,大渡和尚就成了大肚和尚,了了大师就成了鸟鸟大师,鸟鸟大师和大肚和尚原是一个人,难怪左常生等并不认识。

大肚和尚鸟鸟大师走近来第一句话不是“阿弥陀佛”,而是三个“他妈的!”

然后才讲下去:“你这王八小子以后不准叫我大肚和尚。”

萧秋水笑道:“那叫你鸟鸟大师好了。”

大肚和尚更怒:“你再叫,我揍你!”

出手如风,双指并点,戳向萧秋水!

左常生等犹如五里雾中,不明所以,但大肚和尚双指眼看点中萧秋水“承位穴”时,倏然一变,撞开了萧秋水被封的“软麻穴”:

萧秋水一跃而起,却因几日都穴道被封,全身麻痹,不禁一个咕哆倒栽下去。

左常生喝道:“好小子,你还想走!”

双钹一扬,齐向大肚和尚,大肚和尚双掌一合,居然挟住双钹,两人各往后扯,但两方面俱不动分毫,正在这时,血影一闪,一人飞扑而来,厉声道:“臭光头,要来撤野,先问过我血影大师!”

来人正是魔僧血影,双掌一分,两道火焰般的血掌,直劈大肚和尚,大肚和尚武功本已略逊左常生一筹,而今乍然两面受敌,即落下风,只听大肚和尚忽然向天大呼道:“出来,出来!你们不出来,了了就要了帐了!”

五龙亭上雕有五条龙,黄龙。

而个五条黄龙处落下了五道人影。

这五个人既不认识萧秋水,萧秋水也不认识他们,但萧秋水却觉得似曾相识,因为这五个人就像另外五个人。

广西五友。

不过萧秋水也没空细看,因为钟无离、柳有孔的什棒已然刺到!

这时突然闪过一名长发披肩,猴手猴脚的高瘦青年,一手抓住柳有孔双针嚷道:“喂,鸟鸟,你要我们救这人么?”

另一个疯疯癫癫但又有些漂亮的女孩子一伸手,已折断了柳有孔双针,也叫道:“喂,大肚,点子扎手得很呀:”

再一个高大、虎头虎脸,但顶上头发不多于十根的壮汉,一出手抓住钟无离的尖棒,喊道:“这些人好像是权力帮的!”

又一人身材不高,但精悍硕壮,傻傻呆呆,居然一手拗断了长棒,呼道:“权力帮的人不好惹啊!”

另一个女跛子还要厉害,苦口苦脸,一垂时,“砰砰”撞走钟无离、柳有孔,啸道:“不好惹么?我们广东五虎,专惹不好惹的人!”

那猴手猴脚,疯疯癫癫、虎头虎脸、傻傻呆呆、苦口苦脸的五人一齐道:“广东五虎,正是如此!”

好像事先约好背出来一样。

“广东五虎!”

左常生目瞳收缩,盛江北立时摆出了架势。

“广东五虎!”

萧秋水想到“广西五友”,心都温暖了起来。

“广东五虎?”

钟无离、柳有孔一接触就被人击退,怔在当堂。

“广东五只老虎仔,”大肚和尚一边和血影大师大打出手,一面大呼小叫道:“快跟我救此人,他是我死敌,也是我好友,更是我恩人,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们就是全广东最无用的五条老鼠仔!”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怪眼一翻,喝道:“广东老虎,岂是老鼠!”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叱道:“给我好好瞧着,我,们——打!”

说着就呼啸向左常生、盛江北等冲了过去!

萧秋水目中有泪,心中却好温暖。

——“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大肚和尚!

——朋友!

朋友!

萧秋水曾为过大肚和尚,赴汤蹈火,而今大肚和尚也为他在死不辞,至于大肚和尚曾为过广东五虎做过什么,致使广东五虎为大肚和尚亦如此两肋插刀、奋勇前往,萧秋水不知道,但他知道大肚和尚一定对得起他的朋友!

正如萧秋水对得起自己的朋友。

五人向左常生、盛江北扑去,忽又回头,那苦口苦脸的女子道:“不行,我们救人,总得要人知道我们的高姓大名。”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一笑,立即抢着说:“正是。我叫刘友,潮阳人,人家叫我做‘疯女’。”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和傻傻呆呆的后生几乎抢着同时说话:“我是揭阳吴财。”

“我系宝安罗海牛。”那虎头虎脸的壮汉也抢着说:“我珠江人,人家叫我阿杀,原名山仔。”

那首先说话的跛子也道:“我呢,我叫阿水,梅县阿水。”

疯女比手划脚地道:“我们,就是广东五虎。”

那矮小精悍的罗海牛道:“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

“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盛江北怒吼道,“我要把你们打成死蛇烂鳝!”

“你这只无牙老鼠广那梅县阿水虽是女子,却似是五人中最凶的,“我先来教训教训你!”

一冲过去,可能因为大快,竟跌了一交。

盛江北张开血盆大口大笑道:“跛子也学人……!”

猛见阿水跌落时声势汹汹,盛江北忽觉不妙,一个错步闪身,“砰”地一声,阿水一个肘锤落空,击在一块巨石上,石裂为四!

这一下,连钟无离、柳有孔都为之咋舌;广东另外四头老虎却“啧啧”地调侃道:“哇哇,差点老命没了。”

“嘻嘻,老骨头可不堪阿水这雷霆一击啊。”

“咭咭,可后悔多嘴了吧。”

“嘿嘿,你妈的老婆会生蛋。”

四人乱讲乱骂,更激起盛江北无名火三千丈,心中怒极,因一上手时轻敌,大众人面前失威,大喝一声,竟施出“八步杨家拳”,拳风虎虎,反攻回去!

“八步杨家拳”共十六路,每路八势,每势八式,盛江北虽已一把年纪,但使起“通天炮”、“推山掌”、“旗门手”、“劈折掌”、“穿心腿”、“凿子拳”真是有声有势,一时拳如雨点,罩住了阿水的身形。

盛江北的拳法虽然厉害,但阿水的拳法,越打越牛,拳路乃走“醉八仙”,可是钩,提、却、撞、冲、倒、捺,全用刚劲,硬打硬劈,一招铁拐李使得之沉猛刁泼,盛江北虽练拳四十载火候,也不敢与这幸辣女子硬拼!

萧秋水运气调息了一阵,在场情势,他都一一在目。

其实他听到屈寒山命左常生等擒自己到五龙亭迫问,心中已是暗喜,因为他知道大肚和尚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与中山林公子约晤比武,现在大肚和尚果然在此,林公子却不在,却来了广东五虎。

这广东五虎,其古道热肠、活泼刁钻,极似广西五友,但武功招数,却更近市井流氓,乱打乱拼,犀利霸道,令人无从防御。

殊不知广东五虎,之所以有今天的声名,亦是身经百战,一层一层,一个一个,从基层的太保流氓,一直打到土豪劣绅,到后来与武林高手力拼,一点一点名声地打上来的。他们也曾助狄青平侬智高之南侵,保国安民,立过大功。

所以他们的武功,可能不太好看,但却很实用。

萧秋水又不禁想到铁星月和邱南顾:他们二人,也是伶俐古怪,好打不平,武功走自成一家之路,岂不是与这两广十虎,乃同一族的人?

萧秋水想着,竟不禁有些好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喜欢他们,而自己也是十分气味相投。

萧秋水想着想着,场中战况又有改变。

盛江北的拳路己无法封住阿水凌厉的胡打乱撞,招式一变,竟使出北拳精准中的菁华:“弹腿拳”。

弹腿拳分十路与十二路,十路歌诀乃是:

“头路冲招一条鞭,二路十字奔脚尖,三路盖打夜行式,四路撑叉把路拦,五路架打,六路单展,七路双展,八路回转,九路碰锁,十路箭潭。”

十二路乃分三段,歌决如下:

“弓步冲锤一条鞭,左右十字奔脚尖;翻身盖打劈又碰,撑叉穿撩把腿弹。护头架打掬心拳,仆步双展使连环;单展贯耳脚来踢,蒙头攫裆踢两边。腰间碰锁分两掌,空中箭躇飞天边;钩挂连环机妙巧,披身伏虎返华山。”

由歌诀可见,“弹腿拳”走势灵便,拳如流星,眼似电,腰如蛇行,步赛黏;神要充沛,气宜沉;力要顺达,功宜纯正,此乃练拳八法。

盛江北的拳式、合并十路十二路,使出来可说是武学大要,北拳菁华。

面对如此精纯的拳术,阿水渐力不从心了。要不是盛江北被屈寒山击伤在先,锐气大打折扣,又被广东五虎惹得上了火,沉稳大失寸度,阿水很可能就己伤在盛江北招式之下。

这使萧秋水想起广西五友:

广西五友也是热情澎湃,武艺高强,使得对手无法应付,但在万里桥一役,硬碰硬对上了“观日神剑”康出渔、“独脚神魔”彭九等,结果仍是略逊了半筹。

盛江北一占上风,“嘎嘎”张开血口笑道:“看你这婆娘还凶不?”

梅县阿水陡然收拳正步,道:“不打了。”

突然“咳吐”地飞出一口痰,直喷向盛江北,盛江北大吃一惊,还以为是什么犀利暗器,边单掌封架,边五指一钳,竟把那口痰抓在手里,一时哭笑不得。

梅县阿水“卡卡”笑道:“你这老王八,还不是喝了老娘的口水!”

盛江北怒无可遏,大吼一声,挥拳又冲了过去,这下拼出了性命,正是由搏战式的“短打拳法”!

忽听一人“嘿嘿”笑道:“水姐歇歇,让我罗海牛来接这者乌龟两招!”

盛江北的“短打拳”内容比弹腿更增加了踏步走及击响等动作,而且步快,速度和空中动作的招式繁多,兼有马拳的起伏转折,窜蹦跳跃,尤其跨虎、双钩、撩掌、挎时、架打、单鞭、冲拳、飞脚等动作,更使得出神入化,纵是高手也难以招架。

萧秋水看在眼里,心中确也感慨盛江北武学渊源精深翰博,不知怎的竟也给“权力帮”收买笼络了下来,委实可惜。

但是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招式却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极为简单,一拳就是一拳,一脚就是一脚,进步就是三七推前,退后就是后倚立急闪。

但是这简单的正拳、前踢,以及进退步法,却给罗海牛使得纯熟至极,似在梦游中也可以使得出来,这简单的一进一退,使得盛江北的拳击落空,更单纯的一拳一脚,也给盛江北很大的压力。

只听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嘿嘿”笑道:“这就是我自创的‘空手拳法’,你看怎样?”

就这简单寓繁的一拳一脚,罗海牛己不知练了几年,打了多少次。却能使盛江北穷于应付,盛怒之下,厉啸猛吼,施出了“功力拳”!

刹那间,盛江北便已打出“左右弓步横击”、“分掌并步”、“冲天炮拳”,‘左右三环套月”“左右弓步双冲”、“托掌冲掌”等招式,这一下,令精简有力的罗海牛都抵挡不住。

萧秋水心中不禁暗叹:“这盛江北会战数场,却从未有一次使用同样的拳招,所学之杂,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大王龙’。”

然在这时,“大王龙”的拳忽然慢下来。

盛江北已不断地喘息,脸上青筋毕露,满脸涨红,步法也不灵活了。

这“大王龙”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气得死去活来,打得也累了,这一下来,许多老人家的病都一齐发作出来了。

罗海牛凌厉的拳劲与腿风已越来越急,正在此时,突然一收,罗海牛笑道:“不打了”

盛江北吓得往后一跳,以为罗海牛好似阿水一般,又要吐痰,宝安罗海牛“嘿嘿”笑道:“你武功好,我打不过你,你是气喘了,我胜了你也没意思。你还是休息休息吧。”

萧秋水发觉罗海牛有如唐朋一般,笑声都极难听,但心肠却极好,不愧为大丈夫这三个字。

盛江北抚胸瞪着罗海牛,目中竟也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那又瘦又高,猴手猴脚的吴财却道:“我们呢,也别无所求,只要你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这位朋友,我们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揭阳吴财话未说完,只听左常生一声阴冷的哼声道:“救人么?那可要问过我的双钹。”

吴财摸着脑勺子,可真的蹲下来俯近端详左常生利用尖锯的双钹,呆呆地道:“问它么?破铜烂铁可不会应呀。”

左常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它说不可以!”

双钹一展,向揭阳吴财脸颊施割而出。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问,吴财身子竟滴溜溜一转,姿态极其漂亮,竞就闪过了双钹的攻击。

左常生脸色又是一沉,再不打话,双钹如蝶翻飞,向吴财展开风雨般的狂攻!

吴财的手姿却如舞姿,步法亦如舞步,看来虽不觉快,但却从容不迫,悠悠闲闲地化解了左常生凌厉的攻击,而且招式十分好看,只听吴财笑道:“我这是风门舞姿,你打不着我的。”

双袖飞扬,宛若起舞,左常生反觉吃力。

原来这吴财原是潮州名优,自幼学舞,惟古代舞武互取共通,而且学舞剧之类必须要有相当好的武打身手,吴财便是从舞艺锻练出如此武艺。

左常生的双钹虽无常、凌厉、阴钻、毒辣,却在吴财蝶舞悠然下,伤不了他分毫。

左常生与吴财斗了近百招,依然没有占到上风,招路一紧,挺而走险,双钹一拍,“骼”地一声,使吴财一失神,双钹左上右下,直劈吴财!

萧秋水在旁边看心里一凉,知道左常生又要使出绝招,急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吴财一个旋身,已避过左常生双钱,瞥见左常生腰腹间露出一处破绽,刹那的时机是何等之快,吴财不及细虑,左足一抬,立即踢了出去!

然而他却踢了一个空。

左常生没有小腹!

幸亏萧秋水的声音他已听在耳,一脚踢空,还能把住桩子,但在这刹那,左常生已双钹一合,直袭吴财之咽喉!

就在这刹那间,吴财一只腿还伸入左常生腹里,却猛一个向后大仰身,贴脸闪过双钹,真是险死还生。

在旁的广东四虎,关心情切,忍不住都叫了出声。

吴财虽避过一死招,但处境仍是险极,一足陷在左常生腹内,以一足支地,身作大仰,左常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即刻变招,双钹立时转挫下去!

这一下吴财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但他居然身子还可以往后翻。这一翻仰,仰到头顶触脚跟,几乎合一在一起,腹部朝天,一足支地,又问不容发地让过了左常生双钹!

左常生倒是呆了一呆,他想不到吴财的身子那么韧,骨头如此软,可以躲得过他这双钹。就在这一呆之间,吴财发出一声怪叫,立时往一旁滚了开去。

这一滚也是极快利落,滚到后来,还成了翻筋斗,连翻百来个筋斗,“霍”地落在疯女之后,伸了伸舌头,却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泱目。

这几招急遽直下,风险之大,无可比拟,吴财这下仗着身软骨轻,才逃出鬼门关,广东四虎才同时舒了一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左常生正想追击,突听一声猛喝,那个高大硕壮的珠江杀仔,左手拿大斧头,右手拿大铁锤,没头没脑地往他头上捶过来!

左常生一看,知道每一锤每一斧至少都有百斤之力,这么一抡,更是可怕,若给这凶神恶煞的人敲中一记,哪里还有命在?忙全神对付。

萧秋水一方面为广东五虎担心,一方面也觉得有趣:这广东五虎也正如广西五友一般,宁愿以弱击强,身历险境,也不愿以众敌寡,实行群殴。

——他们可真像“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啊。

第四章大肚和尚

左常生正在全神贯注,对付杀仔之际,盛江北因哮喘症发作,一时无法与罗海牛再战,而康劫生在一旁,却一直盯着萧秋水。

萧秋水功力未曾恢复,体力更未复原。

康劫生了解自己,若在平时,以一对一,他武功虽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论应变与机智,乃作战时的才华,他远不及萧秋水,打下去只有必败无疑。

但他却要杀萧秋水。

他不能让萧秋水活下去。

这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曾出卖过萧秋水,所以他更想杀他。

萧秋水倚着曲栏,正在全神贯注观战。

康劫生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场中却无人注意到他。

阿杀天生神力,臂力之大,左常生武功变化莫测,犀利玄奇,但他也不敢硬接阿杀威猛的攻势。

他肚子里虽有个洞,但衣衫已给吴财大脚曳破,阿杀不会那么傻,再上一次当,所以他一时也制不住阿杀。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蠢蠢欲动,但却骇于广东五虎的武功,一上来半招间便毁了他们的武器。

另一边血影大师大战大肚和尚,更是杀得天翻地覆打得日月无光。

血影大师一上来就对大肚和尚用了“大开碑手”,这种掌法凌厉可开砖裂石,血影大师鲜红如血的袈裟飘飞,五龙亭的龙柱凤栏,倒给他无匹的掌力打毁了一半。

大肚和尚双掌厚而多肉,坚实有力,他使的一套拳法,中规中矩,但又异于少林正宗,是为“不不拳”,这种拳法的招式乃依据大肚和尚自己的名言:“饱者不饿”、“哭者不笑”、“老者不少”、“死者不生”“穷者不富”“软者不坚”等涵意创造出来的招式,亦可反复施用,诸如“笑者不哭”、“饿者不饱”……一路打下来,血影大师疯狂凌厉的“大开碑手”,竟给大肚和尚稳实的“不不拳”镇住了。

血影大师久战不下,此人好杀成性,越战越狂,便使出仗以成名的“神秘血影掌”,运掌如刀,一片血红,大肚和尚一看,知道这种威杀的掌力犹在浑沉的“朱砂掌”之上,忙沉着应付。

就在这刹那,众人凝注场中拼斗,康劫生“呛”然出剑,一剑直刺萧秋水颈后大动脉!

他早已掩至萧秋水背后,一剑就要置萧秋水于死地!

萧秋水想要闪躲,但已太迟,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十指如钩,一把手抓住康劫生的长剑,张口一咬,竟咬了康劫生手臂一块肉下来。

康劫生痛得哇哇大叫,也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潮阳疯女露出一排白牙对他笑嘻嘻地道:“我早留意你要做什么了,你要不要再做一次试试看?”

康劫生怪叫一声,弃剑抚臂,退出七八步,方才惊魂初定。

那边血影大师与大肚和尚的战团又有变化。

血影大师的“神秘血影掌”,左右开弓,迅如鬼魅,大肚和尚渐感招架不来。

血影大师五指并伸,十指如戟,左右疾刺大肚和尚!

这原本是极残忍的打法,只有像血影大师等极嗜杀的人才使得出来。

大肚和尚曲肘一架,掌心朝外,拇指内屈,这一招是“瞎者不看”,恰好封住了血影大师狠毒的双插手。

就在此时,大肚和尚以双掌遮目,血影大师一招落空,身子突然一转,霍地发出极大的声响来。

大肚和尚马上知道血影大师变招,他立时移开双手,却见满天血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原来血影大师在旋身之际,使得身上的金红袈裟激扬起来,覆盖了大肚和尚的视线,而在同时间,血影大师的一双“血影手”,已戳入大肚和尚的肚子里。

广东四虎不禁各自发出一声惊呼,然而就在同时间,大肚和尚忽然一笑,血影大师的脸色陡变!

血影大师就在双掌插中大肚和尚肚子的当儿,原想以一击把对方抓个大窟窿,却猛觉双手如插在一团海藻里,不但全无着力之处,而且双手还被大肚和尚如海绵一般的肚皮吸住,一时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大肚和尚双掌也推了出去,一招“推者不拒”,“砰秤”击在血影大师左右双肩上。

原来就在血影大师击中大肚和尚的时候,萧秋水并不张惶,因他认识大肚和尚已久,大肚和尚的“肚皮神功”,吃得越饱,作用越大,如左常生一样,这肚子便是他的“秘密武器”!

所以血影大师击在他的肚子上,等于是落人了陷饼。

不过落入陷饼的老虎,只要未死,还是可以噬人的。

血影大师不但是猛虎,而且是凶虎。

大肚和尚双掌是击中了他,但他的双掌立时易指为爪:“少林虎爪”!

萧秋水曾与“凶手”,即是血影大师之徒交过手,“凶手”曾用“虎爪”连破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锦掌”、“铁线拳法”四种武功,最后反被萧秋水的“虎爪功”击败,血影大师的“虎爪功”,自是比“凶手”胜上十倍!

大肚和尚脸色一变,他已感到十指如钩,刺入肚皮的痛苦。

血影大师的虎爪,比真的老虎之爪还利,简直可以把一头活老虎撕开两片!

大肚和尚猛一吸气,肚皮竟骤然收缩,再吐气扬声,“砰”地一声,猛然鼓起,凭一口气功,把血影大师飞了出去!

血影大师怪喝一声,人被撞飞了出去,却又如血鹰一般,飞了回来,一出手,就是血影大师生死攸关的绝技:“火焰刀”!

“火焰刀”如火。

少林一脉,懂得“火焰刀”者已不多。

血影大师要硬留在“少林”,便是要把“火焰刀”学会了后才肯走的。

“火焰刀”如刀。

这一刀砍下去,金石为开!

“火焰刀”是少林七十二技之精华,其中难练,犹比古深禅师的“仙人指”。

“火焰刀”乃火中之焰,刀中之锋!

一刀砍下去,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光头上!

大肚和尚好像对“火焰刀”视若无睹,一头就顶了过去!

众人大惊,萧秋水却一震,尖声道:

“少林铁头功!”

“铁头功”听来并不怎样,好像江湖卖药的都会这一招,一头撞碎几片瓦也算“铁头功”,但真正的少林“铁头功”却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呢?

“火焰刀”一刀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头顶上。

血影大师的手掌立时就软了下去,手腕就似被人折断了似的。

他不知道大肚和尚也是赖着不走,偷学了这“铁头功”才肯离开少林寺的。“铁头功”原本就是少林七十二技之一。

不过手刀切在大肚和尚的头上,大肚和尚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咕哆一声,一交坐倒下来。

一时之间,“火焰刀”对上“铁头功”,平分秋色,谁也讨不了便宜。

那边的阿杀与左常生也打出了真火,阿杀招式走威猛刚泼,缠战一久,真力便稍为不继,左常生渐渐已掌握反攻之机。

另一边的疯女不甘寂寞,向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挑战道:“喂,你们三人可一齐来,合攻我看看,包准每一个都手忙脚乱,绝无冷场。”

忽听一个庄穆的声音道:“刘女侠今天兴致怎地这么高?”

萧秋水一听,心都凉了、冷了、沉了。

屈寒山,屈寒山又来了。

屈寒山一到,大家都停了手,连大肚和尚与血影大师也不例外。

屈寒山含笑立在五龙亭畔,样态十分悠闲,三络长须随风飘动,真是好不写意。

萧秋水却恨之入骨,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人的伪君子假面具撕下来。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

屈寒山微笑开口,一开口又是道:“误会、误会!这是一场误会!”

萧秋水听过这种话。

就在万里桥之役,广西五友仗义出手,便是因屈寒山这番话,袖手而走,使得自己一行人,几乎丧尽于权力帮手下!

而今在广东,广东五虎出了手,却又是这一句话……!

只听罗海牛纳闷地道:“误会?怎么会是误会?”

屈寒山“呵呵”笑道:“广东五虎,行侠仗义,名闻江湖,但是诸位一定误会这几位是权力帮中人了!”

吴财恭敬地答道:“我们也不清楚。这位鸟鸟大师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见这位朋友被挟持,便要出手相救,我们也过来帮忙,动手之下,才从武功中得知这几位……几位似……是权力帮中的血影大师、盛江北、左常生等人,所以才打出了真火……”

屈寒山和蔼地笑道:“几位义勇过人,这点老夫自是佩服,只是……”屈寒山笑笑又道:“诸侠年轻有为,血气方刚,有时不免卷入无谓纷争……”

阿水随即问道:“难道他们不是权力帮中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人?”

屈寒山笑容一敛,道:“若是权力帮中人,老夫会为他们说话么?!”

罗海牛,吴财、杀仔纷纷道:“屈大侠德高望重,谁人不服?屈大侠一言九鼎,我等自是信服,此事……怕是我们真的……弄错了。”

屈寒山脸色依然不好看,沉声道:“不但弄错了,而且是弄拧了。”回首一指,道:“这些人都是矢志要歼灭权力帮忠义之士,”反手一指,变色道:“他才是叛徒!”

他指的是萧秋水。

广东五虎脸色全都变了。

萧秋水自知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会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屈寒山叹道:“好险啊好险!”

吴财禁不住问道:“屈大侠明示。”

屈寒山依然板着脸孔道:“差点为虎作怅,荡尽了广东五虎赫世英名!”

这一下,说得广东五虎十分惶惑,杀仔为人憨直,便爽快地道:“我们不知此人是权力帮中人,帮错了他!”

吴财沉吟半晌也道:“既有屈大侠指示,我们不插手便是。”

阿水也接道:“本来我们和这小兄弟也蛮投缘,怎料……”

罗海牛嗫嚅道:“幸有屈大侠明示,才不致闹出笑话。”

疯女咬了咬牙,终于道:“谁是权力帮的败类,我们可不晓得,但屈大侠却是我们所佩服的前辈,这次我们就听了屈大侠的话,鸟鸟,此事我们不管了。”

“……不管了!”

不管了?!

萧秋水脑中轰然一黑,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事实,更不能忍受这现实,他狂喊道:“谎话!他在撒谎!”

左常生哈哈大笑起来,加添了一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屈寒山屈大侠也说谎言?”

他的弟子钟无离立时配合道:“这小子有眼无珠!”

另一个弟子柳有孔也是好搭档:“一口废话,最好充耳不闻!”

康劫生冷冷地道:“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这便要了萧秋水的命?

这句话却由屈寒山再说了一次:“此人该死!”

——这句话无疑等于判决了萧秋水的死刑。

左常生走过去,他知道屈寒山在暗示他,可以动手了。

他深切地知道,以萧秋水现在的武功体力,决走不过他手下三招杀着。

谁人能为萧秋水说话?

阿水咬了咬唇,疯女暗叹了一声,罗海牛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杀仔摇了摇头,吴财别过头去不忍看。

——他们虽明知事或有蹊跷,但却不能在未明内情之前,先得罪饮誉两广的“威震阳朔”屈寒山。

他们却不知萧秋水一死,事情就被灭口了,永无水落石出的一日了。

左常生一步一步地走近萧秋水,萧秋水勉力地、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他决定与左常生一拼。他绝不是个柬手待毙的人。

只要有一线希望,萧秋水就拼下去。

就算无一线希望,萧秋水也不会绝了望。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片光明,绝望永远不在他身上诞生或降临。

就在这时,一个似压抑了很久,愤怒至极的声音怒道:

“有我在!你们动他,我就拼了!”

说话的人是鸟鸟大师、大肚和尚。

他双掌紧握,额上青筋凸动,大肚皮在颤抖着,显然不单愤怒,而且恐慌!

但他还是站出来说话。

萧秋水心里一阵温暖:

——朋友。

萧秋水的腰脊忽然挺直,一个箭步过去,与肥硕的大肚和尚并肩站在一起,两人都不再颤抖,凝望逼视屈寒山:

——朋友!

左常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击倒这两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人。

任何人都无法击倒志气如此高昂的人。

屈寒山是例外,他当然有办法。

他脸色变了变,见到广东五虎都惭愧地垂下了头,他却强作笑容,向大肚和尚道:“少林大渡?”

大肚和尚合十垂首道:“是!”

屈寒山悠然道:“少林我上过两次,达摩堂的十龙僧人,跟我很熟,”话题一转,忽又问道:“你是给达摩堂逐出少林吗?”

大肚和尚道:“是。”

屈寒山微笑道:“少林寺真是习武的好地方,而且武艺繁精,穷其一生也练不完,你何不留在少林继续学武?”

适才大肚和尚曾与血影大师一搏,无法取胜,而今屈寒山这句话,诱惑的确更大,大肚和尚道:“少林是从不收容被逐出的弟子。”

屈寒山悠然道:“或者,我可以替你说几句话。”

沉默了半晌,大肚和尚道:“谢谢。不过,与其在少林替我讲情,不如,烦劳屈大侠,在这儿替我这位兄弟说情还好。”

屈寒山脸色变了变道:“你知道他是谁?!”

大肚和尚道:“萧秋水。”

屈寒山厉声道:“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大肚和尚道:“不知道。”

屈寒山目中已有杀气:“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帮他?!”

大肚和尚道:“是。”

屈寒山大奇道:“为什么?!”

大肚和尚平静地道:“因为今日如我俩调换位置,他一样会帮我的。”

屈寒山脸色一沉:“要是他作的是十恶不赦的事呢?!”

大肚和尚毫不考虑就说:“萧秋水不会作十恶不赦的事!”

屈寒山叱道:“我告诉你,他现在所做的正是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事!”

阿弥陀佛。”大肚和尚平静地道:“那我也跟着去,”微笑向屈寒山道:“何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广东五虎的头垂得更低,萧秋水一颗心却在燃烧!

屈寒山目光收缩,已变得如剑般的锋利。

——他一生中,从没有这般生死相随的朋友!

所以他要立即除去这两人。

——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别人有的,总会感到刺眼。

屈寒山打从心里知道,他并不是不能击倒这两人,而是无法毁这两人的信任。

大肚和尚凝神以对,他知道面对屈寒山,可能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战。

萧秋水虽体力未曾复原,但他却斗志旺盛——他要为大肚和尚而战,要为崖上的唐方而战,山上的兄弟们而战:

——这种感情,仿佛就是天生的、应该的,连说“谢”字都属多余。

屈寒山怒笑道:

“那你就入地狱好了。”

一挥手,血影一闪,血影大师疾扑大肚和尚。

——要杀他们,就得先把大肚和尚与萧秋水分开。

屈寒山自己有把握在两招内击杀萧秋水。

血影大师本就恨大肚和尚入骨,一出手,左手火焰刀,右手血影掌!

大肚和尚猛吸一口气,一低头,一头冲了过去!

这两人用的是拼命招式,一旦交上了手,任何人都没办法把这两个好打杀的出家人分开了。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了了,你怎地如此冲动?”

人影一闪,竟挡在大肚和尚、血影大师之间。

血影大师怒叱道:“挡我者死!”

大肚和尚双掌一推,一阴一阳:“死者不生!”

那人却毫不闪躲,这一下,两大高手夹击,眼看那人就要命丧当堂。

那人一回身,面向大肚和尚,一个照面之下,大肚和尚却突然住了手。

那人再一返身,血影大师双掌已至,易掌为爪,少林虎爪,要把那挡着的人抓出十个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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