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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传·唐方一战(上)(1 / 2)

 我不哭

她是一直不惯于在人前淌泪的女子。

她认为流泪是弱者所为。

——做为一个女子,可以温柔,可以温顺,但不可以动不动就流泪:流泪也分为两种,感动伤心时流泪不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个还会流泪的正因为他仍有情,唐方觉得自己正是个多情女子;可要是受了委屈、觉得恐慌时的泪就不能流,而且还万万流不得,因为在劣势时流泪,岂不是示弱?

在软弱的时候流泪,岂非博人同情?

人生在世,有强有弱,何必把自己列作弱者那一类,让人同情!

唐方一向觉得向别人博取同情是件可耻的行为。

她是唐门唐方,为啥要博人同情?

有什么事是自己的聪明和双手及一身光明正大的暗器所不能解决的?

所以她从不因害怕而流泪。

“悲愤”二字对她而言,她只“化悲愤为力量”,一旦好打不平,不惜一怒拔剑。

可是一切的经验都是从教训中得来的。

谁都曾经历过刚出道的日子。

刚出道的时候,唐方也“哭”过一次。

当众流了一次泪。

那次的事可真教唐方“没齿难忘”。

不过,那一次后来唐方的反扑,也教武林中人“大吃一惊”。

从此对她也“印象深刻”、“刮目相看”。

他们都是江湖上极有名的使暗器好手:“大石公子”杨脱和“志在千里”雷变。

他们两人打成平手,不分胜负,唐方却觉得两人似都未尽全力。

——就算他们都竭尽所能,她觉得自己绝对可以稳胜过他们。

“朱鹳”唐不全偷偷的跑过来劝她:“小方,我看你还是不要打的好,杨公子和雷少侠的暗器,可难防得很,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愿。”

唐方笑了:“我应付得了,五十七叔放心就是了。”

“火鹤”雷暴光也悄悄过来劝她:“世侄女,我看你还是算了吧,这儿高手如云,你拿个第三,也该心满意足了,何必栽在台上呢!”

唐方不以为然:“雷叔叔以为我输定的么!说明要分高下的嘛,就算是雷叔叔和五十七叔上台,我也要打了才说、比过才算!”

雷暴光冷笑,跟唐不全摇了摇头,唐不全似是叹了一口气。

唐方才不管这些。

那时候,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唐方,只顾以自己绝世之才求俗世之功,并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自抑自制。

——直至现在,她也依然故我。

那时已入暮,火鹤朱鹳宣布明日才作决赛,唐方看见唐不全和雷暴光跟雷变畅脱喁喁细语,小声说话大声笑,她也不以为意。

那十八名年轻一代暗器高手中。

除唐方之外,另有两名女子,一个叫“三生有幸”古双莲,一个叫“红唇刺”梅琪,她们两人都来劝唐方:“你还是不要打下去了吧,认了第三名,那也不算丢脸呀,你看,我们可是一早就给淘汰出局了呢!”

梅琪苦口婆心的说。

“第三名?”

唐方说,“要嘛就拿第一,捞个第三名来作什么?当压岁钱?”

“唉,小方,你有所不知哩,杨脱是唐不全的大女婿,雷变是雷暴光的亲子侄,”古双莲执意劝唐力弃战:“你想,雷暴光和唐不全怎会让你独占榜首呢?”

“我打赢他们,不就得了么!”

唐方仍不放在心上,“你们放心吧,第一,我会赢的;第二,我看五十七叔和雷叔叔都是公私分明的人。”

唐方就是不听劝。

第二天早上,唐方在客栈房间木盆洗澡。

她有清晨沐浴的习惯。

忽然间,楼下有人大叫:“抓小偷呀!”

接着人影晃动,人声浩荡,在门前闪晃。

唐方忙叫道:“别进来,我正在……门已给撞开。为首的是杨脱和雷变,相继闯了进来,其他十一、二名暗器好手,也全都涌入房里来。唐方身无寸缕,只好缩进木盆里。尴尬异常,胀红了脸,叫道:“出去!”

那些进来的登徒子,大呼小叫,还故意走前来涎着笑脸张望:“哇,唐姑娘可真有兴致……”

“啊呀,唐小妹不怕冷着吗?”

“唷,唐师妹的身段可真棒啊,我行遍天香楼都觅不着一个——”“唐大妹子,冒犯了,咱们原是来抓贼的,却大饱了眼福!”

雷变和杨脱领头起哄。

唐方气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的兵刃都不在身边,自然也不会把暗器带到木盆里。

她无计可施,只有把身子尽量往盆里缩。

偏偏那一干人又往前逼来。

“无耻!”

唐方怒叱:“滚出去!”

“滚?”

雷变笑得连左颈那颗“美男痣”都弹动了起来:“我们还要抓贼呢!你盆底里有没藏了一个?”

“咦?大清早的唐女侠不穿衣服候在这儿。莫不是想色诱我们?”

杨脱用手背敲了敲木盆沿口,故意要蹲下身去,凑过脸去,一面道:“想咱哥儿俩在擂台上俯首称臣不成?”

唐方忍无可忍。

她出手。

她手上没有兵器。

也没有暗器。

她身上并无寸缕。

——她总不能**裸的跳出来跟这些浮浪无行之徒动手吧?

她并没有离开木盆。

盆里有水。

她泼水。

力注于水,千滴万点的水,在阳光晨色照出斑斓绚丽的色彩中,成了最密集而透明的暗器。

这些暗器虽还不能每一滴都把对方打穿一个窟窿,但至少把那些浮滑年少攻其无备的打得掩目的掩目、遮险的遮脸,狼狈不堪,大声呼痛。

这时,梅琪和古双莲已及时赶了过来。

唐方说什么都是蜀中唐门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太太的宠孙女,他们毕竟都不敢闹得太过份。

梅琪和古双莲一到,他们只好哄笑散去。

唐方的花容月貌,其实早已使这一干登徒子色授魂销,只是唐方憎厌他们若非浮滑无行,就是嫌他们使暗器的手段卑鄙阴狠,总瞧他们不上眼,从不假颜色。

这干无行之徒,趁闹闯人唐方住室,窥她出浴,之后多神魂颠倒,念念不忘。

倒是唐方自己却真的咬牙切齿、念念不忘。

她誓雪此辱。

当天正午,比试继续。

在开战之前,每人总要把“暗器囊”交予朱鹳火鹤检核,以防有人淬毒和携带杀伤力强大的暗器上阵,可免伤亡。

——例如雷家霹雳重的高手,同以火器成名,要是他们在暗器里装上强烈火药,只怕当者披靡,难免血肉横飞了。

要是擅使毒药的“老字号”温家,或是雷家的“毒宗”好手,把无形剧毒喂在暗器上,只怕不但见血封喉,连不见血只遇风便夺人性命,更是防不胜防。是以,参赛者的暗器都得要先行检验过。毕竟,这种擂台比武只为分胜负,而不是十冤九仇,非定生死不可。唐方带了十一种暗器,其中有两种是她的绝门暗器。她把镖囊交给雷叔叔和五十七叔检查。然后,她便上了擂台。雷变和杨脱笑咪咪的,眼色完全不怀好意:“唐小妹子,你可穿上衣服了,大家见惯见熟了,这回咱们就让你一让又如何?”

“唐小姑娘,自今晨别后,为兄可想念得很啊,我们哥儿俩,你选哪一个先上,都随你意好了。”

唐方寒着脸、用力抿着唇,昂一昂首,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杨脱和雷变一齐笑了起来。

“姑娘兴致可真不小,胃口大的呢!”

“一齐就一齐,是你叫的。咱们可乐着呢!”

唐方没听懂雷变和杨脱话里的狎侮之意。

她只听到台下的怪笑和怪啸。

她很气愤。

她脸白如春雪,腰细如纤草,玉靥如乳,粉肌如蜜,眼色柔媚如夏月,眉宇间英爽如剑气。

她用力的抿着唇,以致两颊陷了两朵深深的梨涡。

连欲泣时都是带着两朵教人眼神失足的梨涡。

她气得要哭。

想哭。

我不哭。我绝不哭。我绝不能在我鄙恶的人前流泪。

她等。

她等他们上台来。

他们一上台,她就出手好好的、狠狠的、痛痛快快的教训他们:好让他们知道我唐方是不好惹的,不是好惹的!

写意大泼墨

唐方对人,一向有个原则:人对她好,她对人更好;人对她坏,她才会对人坏。

她总以为她对人好人也会对她好,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个不成文法则:人对他好,他就欺人;人对他坏,他才怕人。

至于杨脱和雷变,也可真不要面,两人真的一道上擂台。

其实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雷变已跟杨脱讨论过:“唐方这小娘儿虽然迷糊懵懂,脾气又大。可是手底下决不弱,你没看见她今天跟‘行云流水’徐舞比拚的那一场——”雷变搔搔颊边亮闪闪的黑痣,道。

“徐舞边舞边放暗器,他的舞姿能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他的暗器自然也在声东击西之际百发百中,可是,使遇上唐方,一下子就给她的‘写意大泼墨’、‘留白小题诗’打了下来,看来,咱们不可小觑了她,咱们得防终年打雀,今儿教雀儿琢瞎了眼!虽说早已内定咱们是得胜者,但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栽在雌儿的手上!”

“防!我怎么不防!打从第一阵我就看见‘百发千中’张小鱼竟然两个照面就伤在唐方的‘泼墨神斧’和‘留白神箭’下,我还会不防么!”

杨脱也沉重的说,“幸好这雌儿手底有两下子,但江湖经验还差太远,把她气疯了,不难智取!”

说着,忽然毛躁了起来,一拍桌子,迸出一句:“他奶奶的:那雌儿真美得教人心痒!”

“你我还怕没得痒么?她一个女子闯荡江湖,还能翻得出五指山么!”

雷变诡笑着说,“再说,光叔和唐老,那个不为我们出头的!”

“可得小心些!”

杨脱倒又谨慎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能得罪‘蜀中唐门’那老虔婆,否则,玩她三五十个唐方算个什么,只万一惹怒了半个唐老大太,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

雷变以双手手心向天托在乳前,狎笑起来,“咱们大可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嘛!兜?我就看她明儿怎么兜得住!”

两人一面谑笑,一面找来了一伙死党张小鱼等,设计了抓贼闯室一节,而今唐方一时气忿,把话说猛了,两人又藉机一起上台应战。

“好!”

唐方觉这些人的笑和闹都是一种合谋,她气白了靥,气寒了脸,她不怕,比武就是比谁高明,好,要来,都一起来好了!

“来吧!”

杨脱使的是石锁。

——暗器讲究轻、快、小、巧,怎能使沉重庞大的石锁为“暗器”?

可是杨脱能。

他天生神力,举重若轻。

石锁给他挥动起来,轻若无物。

但是唐方却给逼得无处可闪、无可容身。

连靠近台前三丈以内的人,也给石锁带动的劲风逼得透不过气来。

台上只有石锁的劲风罡气——彷佛偌大的擂台上,就只一只巨大的石锁在自行激舞!

令唐方最感棘手的,还不是这只石锁。

而是在石锁漫天激撞中,以一条细若柔丝的鞭子为暗器的“志在千里”雷变!

雷变的鞭,变化万千!

至可怕和最难应付的,既不是杨脱的石锁,也不是雷变的鞭,而是杨脱的大石锁配合雷变的透明鞭!

本来,唐方还是可以应付的。

因为她有“留白神箭”和“泼墨神斧”。

只要敌手有一丝空罅,她便可以发出“留白神箭”!

——就算对手极强,她也可以“泼墨神斧”硬拚!

可是,此际唐方完全不能拚。

因为她手上完全没有拚的武器。

她的镖囊已“没有了”暗器!

她的暗器原都在镖囊里,怎会“没有了”的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明明把针和刀都放入镖囊里的,怎么会……?!

她已不暇细思。

杨脱和雷变已全面的向她发动了攻势!

杨脱与雷变已志在必得,势在必胜!

他们以二敌一,唐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何况她手上已失去了反击的武器———他们已没有理由不能取胜!

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得胜。

因为他们低估了唐方另一样绝艺:轻功!

唐方的“燕子飞云纵”竟能在杨脱和雷变联手攻袭之下,仍能保持不败。

至少,不让这两个机诈的男人逼下台来。

直至杨脱见久战不下,他做了一件事。

他吐气扬声。

震碎石锁。

石锁一日一碎裂,里面跃出至少四百六十支蝎子、蜈蚣、蜥蜴、蝙蝠、蛆虫、蝾螈、毒蛇、老鼠之类的事物,全成了“活的暗器”,噬向唐方。

唐方怕极了。

她不怕死。

她怕脏、怕虫、怕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她竟然还凭着绝世轻功,尽在上方翱翔不下,勉力支持着不致给逼下台去。

擂台上的唐方,犹如燕子翱翔,又似有七个唐方。

直到雷变忍无可忍,又怕夜长梦多,所以终于出了手——毒手。

他的“毒手”是不必动手的。

他只动脸。

脸上的肌肉一搐,他颊边的“痣”就疾射而出!

这一下,唐方再防也防不着。

她吃了一“痣”,软倒于地,那些虫蚁蛇蝎尽往她身上爬来。

这回,她吓得叫起来。

“住手——”唐不全终于起身清了清喉,说了话:“把毒物收回去。”

杨脱不敢有违。

唐方悲愤的说:“杨脱怎能用这些毒物来比斗?雷变还暗算我——”唐不全慈和一笑道:“杨公子的毒物,并没有真的咬着你是不是?那便也不算犯规。”

雷暴光悠然的道:“暗器本就要让人防不胜防,雷变的暗器并无不妥,而且还十分出色。”

唐不全穆然,朱衣猎猎而动,一字一句的说:“小方,你败了,就得认输。”

雷暴光庄严的道:“这次一风亭暗器大赛,杨脱和雷变都获魁首,不分轩轾;至于小侄女,能名列第三,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说罢哈哈大笑,两人上前向杨脱和雷变道恭。

唐方忽然之间,一切都明白了。

她明白自己镖囊中的暗器何以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这一刻里,她觉得很气、很冤,一股屈气上冲,使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是泪流到颊上,觉得痒痒的,一揩,才知道自己哭了。

大家都看到个从月亮飞下来的异物一般的注视她,有的脸上还掩饰不住恶意的笑容,有的表情还充满了同情来表示自己的厚道,有的没笑也没同情,眼神里只洋溢着“活该”两个字,还有大部份的人。

都哄笑了起来。

——看到人哭,最有同情心的人也会觉得自己的遭遇实在要比哭的人好上太多了!

看见人哭彷佛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好像人类活着就只可以笑不可以哭似的!

在江湖上,似乎“哭”比“输”还要不堪,比“失败”还教人瞧不起!

唐方知道自己哭了。

她恨自己的眼泪不争气!

我不哭!

我不能哭!

我不要哭给他们看!

这样一急。

泪儿就像怕就此不能面世一般的纷纷而下,忍也忍不住。

唐方走了。

她的哭成了“闹剧”。

她不是因“败”而去,而是因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而走。

大家留着不走,庆贺杨脱和雷变的胜利。

杨脱笑着说:“还是你那一颗‘飞痣’使得!要不然,她还要赖在台上不走呢!”

雷变摸摸颊边那一颗“新痣”,踌躇满志的说,“我的一颗痣,换她千滴泪……女人真是祸水!”

“祸什么水!”

杨脱又暧昧地笑着,“她身段那么诱人,咱们喝她一点洗澡水也不算什么!”

“她走了……”

杨脱也诡诡的笑了起来,“怪想她的。”

连在这场比赛输了的张小鱼也说:“唐方真不自量力。这场比赛摆明了是要捧谁出来的,愿赌服输。她算什么?她争什么?也不自量力:你看我,专程来输给雷兄和杨大哥的,输得还心服口服,脸上有光呢!”

就算“红唇刺”梅琪也说,“我已遵照两老的嘱咐劝了她了,她还是见好不收,现在还当场痛哭,我啊,真是同情她;她呀,也真小气!样子长得还可以,手底上有那么几下,唷,可真以为三江五湖能横着走哩,现在,不变成哭着溜!”

雷暴光则摇首叹息道:“小侄女真是心高气傲,不知好歹,这江湖是要老大哥们肯扶你起来你才起得来,这武林是要大家捧你的场你才上得了场,这都不懂,要不是看在唐门老太太面上,哼,唏!”

唐不全抚髯尝酒,悠悠地道:“在江湖上混混的,谁不沾点尘,啥都要翻过滚过!这一点点小事都哭成这样子,实在没经过大阵场,不成器得很!我说在老太太面前禀报过:勿让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出来现世,以免有辱敝门声誉……老奶奶就是偏心!”

杯觥交错,大家在擂台下劝酒狂欢,一面为得胜者庆贺,一面以唐方的稚行成为话题的佳肴助庆。

就在此时,一阵燕子剪空般的轻风急掠而过,落在黑漆漆的擂台上。

只听一个坚清、清脆、脆利如刀风的语音清晰地说:“这是我和雷变、杨脱的事,不相干的就站到台下去。”

他们抬头一看。

黑黝黝的台上就一张白生生的脸,就连怒也是清丽的。

台上站的是着黑色密扣劲装肩披黑膻内卷猩红褂的唐方。

唐方回来了。

唐不全霍然起身,摆出一张长辈嘴面:“你要干什么?给我下来!”

“叫杨脱和雷变把我打下来,”唐方的语音断金碎玉,“要不然,他们就给我打下台去!”

雷暴光一摔酒杯:“唐方,要不是你是我的侄女,我周全你,你还能站在这儿胡闹!你还当不当我和唐老是你的长辈?”

“如果公道,你们就是我的长辈,”唐方的声音脆利如冰:“可惜你们不配!”

唐不全和雷暴光全变了脸。

杨脱和雷变一向看得懂长辈的脸色。

所以他们再也不必“客气”。

他们飞身上台。

他们知道这次要是擒下唐方,随他们怎么“发落”,大家也不敢再有异议。

他们一上擂台,黑暗里那张白生生的脸倏然不见了。

然后他们就感觉到一种感觉。

一种暗器来袭的感觉。

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暗器。

——他们虽然年轻,但有着多年的对敌经验,加上他们自四岁起就开始接触暗器。

他们就是凭这一种“感觉”,感觉到“暗器来了”!

发觉到“暗器来了”却不知暗器在哪里——这是极可怕的一件事。

台下灯火通明。

台上极黯。

比赛之前,那一座人搭起的擂台就是主角。

没有它就没有人是主角。

比赛之后,偌大的擂台已被人遗忘在那儿,谁都不再注意它,谁也不会再关心它,谁亦懒得再看它一眼。

所以台上一片漆黑。

——对了,漆黑!

“黑”就是“暗器”。

唐方所发出来的暗器,就是:“黑”!

就在这一霎间,杨脱觉得自己至少着了一千七百二十三道暗器,雷变觉得自己已给暗器打得全变了形!

他们明知道有暗器、暗器来袭,却闪不开、避不了!

那是什么样的“暗器”?!

杨脱吼道:“火、火……”

雷变大叫:“光,我们要光!”

台下一个沉嗄的语音叱道:“把火把扔上台去!”

说话的正是唐不全。

至少有三十支火把一齐扔上台来。

擂台上立时通明。

杨脱和雷变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杨脱的发须上嵌了一柄斧头。

一柄小小的斧头。

只要再往下砍落一寸,斧锋就会切入杨脱的头壳里,去问候他的脑浆。

雷变却没有伤。

什么伤也没有。

他很高兴——高兴自己在黑喑中还避得过唐方的攻袭,他摸了摸颊边的“黑痣”想要扬声说几句撑场面的话,却发现那颗“痣”竟不见了。

然后他才发现一柄小斧,斧尾兀自颤晃,斧锋嵌入木柱上,——而他的那颗“痣”,已给斧锋削下来劈人柱子里!

众人一阵哗然。

这时候,大家看唐方的神情,恰好在跟刚才看唐方哭的时候迥然不同。

雷暴光变了睑色:“唐方,你要干什么?!”

唐不全怫然道:“小方,你再来搞局,别说我帮理不帮亲。”

台上的女子,以极优美的手势卸下面纱,——她刚才把黑色面纱遮去白生生的脸,就完全跟黑融为一体了——也以极悠然的语音说:“我回来,只要挣得两个字。”

“公平。”

她说。

“对,就凭刚才唐姑娘那一手‘写意大泼墨’的‘黑斧偷心’,”台下一个声音朗声道,“唐方不是第一名就不公平。”

唐方笑了。

梨涡深深像两朵靥上的绮梦。

她向台下望了一眼。

只见发话的是那个先前败在她手里的“行云流水”徐舞——那个大眼睛大骨架子大开大翕的男子。

他还在堂堂正正的扬声道:“唐方第一才公平!”

“公平?!”

杨脱虎吼起来:“她趁黑偷袭我们!”

“现在烛火通明,”雷变咬牙切齿的道,“有本领她就再来一次!”

话一说完就动手。

不是唐方出手。

而是雷变与杨脱一起使出他们的绝门暗器——这回下的是杀手!

留白小题诗

杨脱手一扬,把整个石锁向唐方扔了过去,使的是暗劲。

石锁必在半空裂开。

杨脱知道至少会有十七种一百二十四支毒物一齐向唐方罩去。

杨脱这回下的是毒手。

因为他刚才败在唐方的手里。

——像他那种男人,是极不喜欢比他更厉害的女人的。

雷变使的是毒招。

他的鞭长一丈二,透明,鞭风几及七丈六,他的拇指只要一按鞭把子,毒气便自鞭风卷泄而出,就算不给他那透明的鞭击中,也会倒在他那无形的鞭风下。

唐方站在台上。

灯火通明。

她看着杨脱和雷变出手,也看着雷变和杨脱一出手就是杀着,脸上有一着专注但又似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的眼神流露着亮丽的稚气,但又黑白分明得像她的柔肤和她的衣衫,是了,徐舞觉得,伊站在那儿像一支美丽的蜻蜓。

她站在那儿的风姿,是在等待,但不是在忍耐。

她没有动。

甚至也不是静的。

——她不知道这些暗器的厉害么!

难道她不知道两个对手已在狂怒中出手么!

徐舞为她惊、为她急,几乎要为她惊喊出来:躲开!危险!

就在这时,唐方笑了。

这一笑,令全部人眼前一艳,就像一口气饮尽一瀑烈酒一样,足以使所有的豪杰变成疯子,所有的疯子成了豪杰。

这一笑。

一笑的唐方,伸出了手,就像一朵花徐徐而开。

她的手,细、柔、小、巧。

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的箭!

令人吃一惊的艳:那一箭!

箭后发而先至,正中杨脱的胸,杨脱大叫一声,像给一百九十三斤的石锁迎面击中一般,如一片破布般斜飞台下!

这小小的一支箭。

竟有那么大的威力!

然后唐方转向雷变,带点薄的问:“你还不自己滚下去?”雷变一咬牙,拇指便按在鞭把上。

唐方的手一扬。

雷变大叫一声。

急弹而起,飞腾而上,翻身旋降,而又纵身鱼跃,疾退迥闪,待发现自己已落到台下时,也同时发现自己拇指已钉着一支箭。

一支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简直有点让人惊艳的箭。

“这就是我的‘留白小题诗’,怎么样?”

唐方盈盈笑着,像极了一只顽皮的猫,“我把暗器都带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要的?”

掌声。

只有一人的掌声。

当然就是徐舞的热烈鼓掌。

唐方粲然一笑以为报。

她不知道徐舞就是因为曾看了它的一笑,从此就落人了万劫不复的温柔乡,念兹在兹,无时或忘,有位佳人,就是唐方。

唐不全干咳一声,嘎着声道:“小侄女,你这……闹得实在太过份了。”

唐方嫣然一笑道:“这还不算过份。”

唐不全一楞:“怎么?你还要……”

唐方说:“我还要跟你们两位比一比,一分胜负……”

雷暴九七道:“狂妄!”

“不是狂妄,而是胆大,只要是对的事我一向胆大而且妄为!”

唐方凛然的说,“就是这样,雷叔叔,你先上来吧!”

说完之后,她看自己的纤纤五指就像一只猫儿在看粉蝶一样。

众又哗然。

小小唐方,竟然挑战蜀中唐门辈份高的唐不全和在江南雷家地位极高的雷暴光!

“好!”

雷暴光怒道,“既然你不知死活,我就替唐家的人教训教训你这不自量力的小辈!”

“不,”唐不全也举步上前,“唐家的不肖子弟应由唐门的人出手训诫才是,雷兄就且让我一让吧。”

“那怎么可以!”

雷暴光已一跃上台,“唐侄女可是明挑着我,我要是不接着岂不是让天下雄豪笑话了!”

“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教我亲自撞上了,哪有不惩戒她的道理!”

唐不全也晃身上了台,“否则传了出去,江湖好汉不止笑话我,还会耻笑唐门没家教呢!”

其实,两人都一个用心:他们目睹唐方施的“写意大泼墨和”留白小题诗“,只怕一非其所敌。栽了下来,这辈子颜面可都没处摆放了,不如稳打稳扎,两人一齐上台、一齐出手、一齐收拾了这娃儿才是上算!(不过,他们两人都是宗师前辈的身分,可不能明着来以众击寡,何况对方只是个后辈、更是个女子!)“省了吧,两位,”唐方爽快的说,“既然我这小辈这样大逆不道,又没出息也不像话,你们两位就省点事,一起上来把我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去吧!”

“好。”唐不全索性横到底了,“这可是你自己要的!”

“我就为武林正义来教训你,”雷暴光在出手之前还是先把场面压一压,说什么也得要把正义扯过来作盾牌,这一战才不致‘得不偿失”:“唐老哥就代表唐门来惩诫你!”

道理既然站稳了,还不出手。

尚待何时?

雷暴光是个可怕的人。

他很少出手,出手只亡不伤。

也许他的人并不十分凶暴,可是他所使用的暗器却是十分凶残。

他使的是火。

火就是他的暗器。

火在他手里,就像整个太阳发出来的光,都拿捏在他手中。

他的火只要一发出去沾在对手的身上。

这火就会一辈子都不熄灭。

直把人烧成炭,烧成灰烬为止。

这是极可怕的暗器。

唐不全是唐门“暗宗”的好手。

他的暗器并不十分特别。

事实上,他什么暗器也发:钢镖、银针、飞煌石、铁疾黎、叉、铁丸、飞刀、没羽箭……

他什么暗器都能发。

特别的不是暗器。

而是发放暗器的手法。

在发射暗器之前,他要全身拔空而起,居高临下,这时他所发放的暗器,令人无可闪躲,无法抵御,无及走避,加上他身着大红袍,激扬翻动下暗施杀着,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所以他人跃半空,就要发射暗器。

只要他一旦拔空而上,他的对手就只有捱暗器的份儿。

能在四川唐门和江南雷家这等卧虎藏龙之地占一席位,绝对不可能幸致的。

唐不全和雷暴光都知道唐方是唐门一脉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太太亲手调教出来的子弟,他们都未敢轻视。

唐不全正想藉意为自己所投靠反对唐老太太的势力先领一功,挫挫唐老太太一系的锐气,雷暴光早已跟雷家堡有意要灭唐门一族的人马早有默契:一有机会,不是先联络好唐门的心份王(如唐不全),就是找藉口剪除唐门精英(如唐方)。他们正在这样做。一上阵,雷暴光就抄起了地上的火把,打出了他的“光”。他要火烧唐方。他的“光”像一道着火的云直攻唐方。唐方等他出手。他一出手她就出手。她伸出了手,就像跟人拉手。手柔、细、巧而小。

“嗖”的一声,一物电射而出,力猛、厉、锐而烈!

“泼墨神斧”斧破“火光”。

“火光”分而为二。这把阖黑的小斧,去势不减,反而更厉,急斩雷暴光!雷暴光大喝一声,全身就像一道燃着的火光,急纵而起,就在这时,他察觉了两件事:一、那一斧虽然击空,却正好击落了唐不全居高临下所发的七支龙须钉。二、唐方又向他伸出了手,像隔着时间和空间,要跟他善意的拉拉手。掩映的火光中,另一只白如玉藉、柔若花瓣、给火色添上丽色的手,正遥向雷暴光伸了出来!人海茫茫却教我遇着你这一只姗姗秀骨的玉手,像一个美丽女子最善意的最后要求。然而,雷暴光却有一种“魂飞魄散”的感觉。他疾退。只不过是一霎瞬间,他已闪身于围观擂台的群众之后,擂台足有十一丈,至少有一百亩,他前面,而他已左手扣着“三生有幸”古双莲的咽喉,把她的双手扳到背后,正让她挡在他的身前:霎瞬之间,雷暴光已跟唐方拉远了距离,找到了屏障,制住对方的朋友,立于不败之境。可是唐方笑了。她仍伸着手。火色为这只玉手添上夕照般的微红。

没有暗器!唐方并没有施放暗器,雷暴光在一众后辈面前如临大敌,不禁脸上一热。

“我还没放暗器。”唐方还在凝端她的手指。她的指甲什么都没有涂。它的手很小,很,很柔,很巧,而且还给人有点冷的感觉,彷佛那手和它的主人有着一样的俏煞和真情。

“穷紧张作什么?”

“你的暗器根本奈何不了我!”雷暴光的声音滚滚的传了开去,”我只是先把你的党羽逮住,以免她施暗算!”

古双莲喉咙给钳制着,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唐方脸色一寒:“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对付你了?”

忽听一声虎吼,唐不全双袖激扬,红衣翻飞,双手化作千臂,但却有七道无声无息的暗自双脚袍据激射向唐方。

唐方一个急旋。

火焰尽晃。

闪烁不已。

她的披风像把整个黑夜都荡了出去。

它的长发似把整个夜晚都温柔了起来。

在发扬披风旋舞之间,她已把一切攻向它的暗器拨落,在黑色的漩涡里,她伸出了莲一般白暂的手。

两只手,如梦里的两朵白莲。

“大泼墨”结合了“小题诗”这就是唐方把唐老太太两门绝技合而为一,创出了独一无二的暗器手法:“山水乱披风”。

一柄小斧,激射而出。

这斧头以电的速度雷的愕越过一百二十人然后在雷暴光全神戒备下倏地一沉自古双莲和雷暴光的跨下急射而过然后再兜转回来嗤地嵌入雷暴光左胛骨!

这一斧,至可怕的不是巧劲、不是速度,而是它所蕴的力道,并不致要了雷暴光的命,而却能够把雷暴光全身的功力一斧打散,所以他在中斧的一霎间已完全制不住古双莲,以致古双莲在挣脱之后,还可以忿忿地踢他一脚,让他跌个狗爬地!

同一瞬间,枚小箭,也疾射向唐不全。

正如雷暴光一样,唐不全也在全面戒备。

他人在半空,箭品字形射来,他往上纵、往下沉都得捱上两箭,所以他急往右闪。

箭射空。

射空的箭一如废物。

唐不全正待反击。

全面反击。

这时候,那支箭中最上的一支,射向已斜沉,而最下的一支,方向亦微上扬,是以在射空之后,中间那支箭箭镖会聚在一起,微微一震,好像支箭是活的、有生命的、会思想部署般的,箭立刻分头急追唐不全!

这次唐不全足足用了八种身法五种求生本能,才险险躲过这箭的第二轮攻势。

第二轮攻势才了,那箭又会合在一起,就像急速的密议了什么似的,然后又倏地一震,又分个不同的死角射向唐不全!

唐不全红袍忽卸,一罩而兜住支小箭,但几乎在同一霎间。

箭已破衣而出。

依然向他射到!

唐不全长啸一声,冲天而起,冲破擂台的天顶,在碎木尘屑纷纷落坠之中,夹杂着唐不全的一声大吼:“我服输了!”

唐方粲然一笑,那精致秀气的手一张,像唤只听话的爱犬一样,支箭腱、腱、腱地回到唐方的手里,乖得就像支羽毛一般。

尘埃碎屑,纷纷降坠,唐不全也落到擂台上来,衣上尽是木屑,破损处处,十分狼狈。

“好,唐方,你狠!”

说完,他就走下擂台,身上红袍,也破了数个小孔,看去分外瞩目,一拐一拐的走到人台中去,群众马上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扶起雷暴光,正要走,忽听唐方说:“慢!”

唐不全满目恨意和戒备的回身。

“那柄斧头,”唐方说,“要还我。”

唐不全冷哼一声,拔出了斧头,雷暴光低嚎了一声,人人都看得见唐不全手背胀满了青竹蛇般的青筋。

他甩手把斧头自红袍里面一转,便扔向唐方,然后扶着雷暴光,恨恨而去,后面还紧跟雷变抱着伤得无力再战的杨脱。

唐方左手一抄,接下了斧头。

黑黑的小斧在她白生生的小手里闪出一道黑光。

直至唐不全搀扶着雷暴光的身影蹒跚消失后,大家才震天价响的喝起采来。

其中尖声最是忘情起劲的,当然是“行云流水”徐舞。

绝大部份的掌声,是在眼见唐方获得全面胜利之后才响起的,只有徐舞、铁干和他的手下们除外。

徐舞在前一日还败在唐方手里。

可是他看到唐方的胜利,要比他自己得到胜利还兴高采烈。

其实,他仍留在“一风亭”不走,不是为了要参加杨脱和雷变勇夺双魁的庆宴,而是在他在等唐方回来。

他了解唐方。

虽然唐方甚至不大知道、也不大觉察他这个人。

他觉得唐方一定会回来雪耻的。

谁都不知道,他来参加这次“一风亭”的“暗器大赛”,是特地来“输”的。

“输给唐方的。唐方终于获得胜利。她出了口气,并给予侮辱它的人一次教训。她站在台上,笑得彷佛地想要幸福的话就会幸福一辈子的样子。事实上,徐舞希望她幸福远比自己幸福来得重要。在众人欢呼声中,唐方正欲启齿,(她要说话呢,还是另一个开得比花还灿丽的笑颜?)——忽然,她像忽然给抽出了元神,似一朵失去了茎的花一般萎沼于地。众人的喝采声徒然正歇,黑黯的擂台上,只见倒着一双手和一张白玉似的脸,长发和披风一般的柔和黑。她就像睡着一样的安详。徐舞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一跃上台。山大王铁干怒吼一声:“别碰她!”也虎地跃上了台。

徐舞心乱如麻,一面上前一面摇手摆脑的说:“我并无恶意,只是……”

铁干见他上前,猛地一拳打来,叱道:“好小子,想捡便宜!”

徐舞匆忙间架了一拳,因情急意乱,劲道不足,几乎给铁干一拳打落台下,一时只觉血气翻涌,好生难过,几乎就要当场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不是……”

徐舞抚着胸口,艰辛地道:“我怎么会趁她之危呢……”

(是啊,我怎么会趁她之危呢)徐舞第一次遇见唐方,他觉得她向他走来的时候,彷佛是飘过白云飘过花草般的飘过来的。

他的心震颤了那么一下,使他不知道自己是极端开心还是太过受苦,之后他一直觉得心脏正在大力撞击肋骨,使他竟没有勇气看伊第二眼。

他心里虽对她念兹在兹。

无时或忘,可是他竟记不起它的样子,只有一个陌生但有无限想像的音容,一种最亲切而十分模糊的气质。

当然还有那一笑,像石子投入湖心的漾了开来。

他为了没有再看她或饱览她而痛悔,他见了她简直似是害了一场病,见了她之后第一个想起的字眼,既不是“美丽”也不是“爱慕”,而是“劫”。

在劫难逃。

那女子显然就是他的“劫”。

之后,他就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设法再“见”了她一次。

只不过是“见一见”,甚至连唐方也没注意到他。

再见它的那个晚上,他梦见自己死了,她为他伤心,所以他觉得自己兀地值得,因而十分开心;第二天醒来,他还延续着这种开心,甚至期盼自己早点死去,也许会换来它她关心直到最后,他省觉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个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人活但如死。

是以他结束了他的一切,然后开始了另一个一切:他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可以接近她;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只要接近她。

他常对自己说:“唐方,人海茫茫却教我遇上你,既然遇着你了,我这一生便再也不可以没有你。这些话,他当然只能对自己说,他寂寞得甚至要写信着书僮送回给自己,为的还是这几行字。这几行字彷佛足以作为他一生的卖身契。他原本是贵介公子,玩鸟养蚁,无所不好,还善于精雕蝇头小字。见了唐方之后他放弃了一切,重入江湖:他本来不谙暗器,为了她,他苦练暗器,终于博得薄名。对唐方而言,江湖就是不息的飘泊,武林就是不停的闯荡:对徐舞来说,江湖便是唐方的笑颜,武林便是唐方的怀抱。他不住安慰自己:唐方,你错过了我的爱情就等于错过了你一生最美的梦。可是他在清醒时又很沮丧的发现:那只是他自己的美梦,与她无涉。尽避他为她已荒疏租业、变卖田产、潦倒落拓、失魂落魄,但她甚至还不知道有他这个人。也许,他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因为常常在她出现的场合出现,所以唯一跟她亲近的是她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可以想像她的一濒一笑,他是唯一的知音;她的一举一动,只有他最是关心。他以此为满足。他看见她开心他使很开心,他觉得她很寂寞他也很寂寞,数年以来,他一直以虚假的温馨埋没真的泪影。因而,当唐方要参加“一风亭”暗器大赛的时候,他专程赶过来“输”的。他故意选择唐方为对手。因此,当唐方手上因无暗器而落败气哭而去时,徐舞就知道:唐方一定会回来的。而且很快就会回到擂台的。因为他知道唐悲慈就在离“一风亭”不到二十里的“庄头北”那儿。唐悲慈是四川唐门唐老太太的嫡系人马,是唐方嫡系的叔父,也是唐门“明宗”的首脑人物之一,武功辈份,均远在唐不全之上,在“庄头北”主持唐门在此地唯一的分舵。唐悲慈一向疼爱唐方。今回唐方受辱,以唐方的脾气,一定会不甘受屈,也一定会到头此主提取独门暗器,再与这干蛇鼠一窝的宵小之徒决战!一切果如他所料。唐方果然回来了。唐方果尔获胜。唐方忽然倒在台上——天涯茫茫却教我遇上了你,唐方、唐方,你怎能出事?你不能死!他在跃上擂台的一刻里,心痛神乱之际已下了决心:要是唐方死了,他立即就死,正如他跟唐方一同呼吸这儿的空气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一样,他要死得够快,才或能在阴阳天界追随得上唐方,不让她一人独自飘泊流离。他伤心得甚至忘了去想为她报仇的事。

“你不是!”山大王铁干怒道:“你们这班使暗器的家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他生气得连脸上一道道的疤痕也要跳出来砍人。

“对!”铁干身边有两名爱将,“佐将”老鱼随即附和道:“难怪大王不肯练这些什捞子的暗器!”

另外一位“佑将”小疑也应和的说,“太过份了:暗算还不够,以人多欺一女子还不够,还要动上毒药!”

“什么?”

徐舞六神无主,全不似平日精警过人,一听“毒药”二字,这才省了过来,“你是说……唐姑娘中了毒?”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山大王眺起了一双虎目,这才显得出他不是那种孔武有力但心思简单的那种草莽之辈,他自己也喜欢自己这样一副工于心计的样子,他认为他这时候的样子最有魅力:“她着的是‘快哉风’,一种由唐门和富家共同研制的毒药,很毒,唔,很毒的毒。”

“那该怎么办?”

徐舞完全没了主意,心急如贮,“可有解药?谁人会有?哪里可取?”

山大王眯着眼睛看着他,眉头也锁得像守财奴的钱柜一样紧,“唔,依我看,这毒不易解……”

他故作深沉地说:“不管你是不是加害她的人,你还是不要碰她的好。‘快哉风’的毒一日一解不了,会很快的传染他人的。”

徐舞却仍在急,“她……她好端端的,却是怎么中毒的呢?”

“唐不全把斧头扔回给它的时候,已布上了毒……”

山大王猛拔胡喳子,皱着浓眉显得也很心烦意乱,“唐不全也是成名人物,没想到却如此……嘿,女人,女人:学人打什么擂台的!”

忽听一个声音朗笑道:“怎么了?铁老弟,背后说人坏话,不怕烂舌根么?”

山大王猛地把一根短琵连根拔起,铁着脸道:“真是说鬼鬼就到。唐老怪,对付一个女子使这种手段,未免太不光采也不上道吧!”

再倒回来的,这回是唐不全和雷变。

雷暴光和杨脱,显然是因为伤重而无法挺过来。

唐不全趾高气扬,跟适才如斗败的公狗一般垂头丧气迥然不同。

他大剌剌的问山大王道:“兵不厌诈,铁老弟在江湖上也混过江风湖浪了,没听说吗?”

“好个‘诈’。”

山大王道,“这可是你们自己门里的后辈!”

“你既知是唐门的事,那么还关你屁事!”

唐不全道,“你是来看热闹的,这儿没你的事!”

山大王笑了。

豪笑。

小疑和老鱼也随着他笑了。

谑笑。

“有事没事,”小疑一边说还一边做鬼脸。

“我们大王就是爱管闲事!”

“你得罪我们大王,可要惹事了。”

老鱼的语音像一口破锣丢入干涸的废井里,“你这叫没事找事!”

唐不全“格”的一声,旁人以为他笑,再听“格格”几声,才知道他全身骨骼都自行爆响了起来,就像有人在他体内放了一串鞭炮似的。

他寒着脸,道:“你们敢插手唐门的事,只是找死!”

“这不是你们的家事,”山大王有着绝对豪壮的体格,还有一脸的伤疤,尤其显目的是下颌那一记刀疤。

他连鼻梁都似是用歪曲的骨骼做的,他厉烈的眼神里本就含有一种忍痛的神情。

“这是武林中人人该管的事,不管就叫不顾道义,管了就叫打抱不平。”

“对!”

这回是古双莲叫道,“他说的对!”

唐不全瞳孔收缩,全身骨头轻爆之响更密集了。

但在“格格”的骨骼互击之声外,还有“哪咄”声响。

掌声。

当然是徐舞鼓的掌。

他以敬佩的眼色望着山大王鼓掌。

“你想死啊你!”

雷变怒叱,“你也活不耐烦了么?!”

徐舞没搭理他。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走过去,跟山大王、小疑、老鱼他们站在一起。

同一阵线。

“不错,这虽是我们的家事,可也是大家的事情。”这个人慈眉善目,说话语气一片祥和,除了背后挂了一张没箭小杯之外,身后有四个秀气的随从,两男两女,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它是个武林人物。

可是声音才起,雷变已变了脸色,他的人才到,唐不全也垂下了头。

可是垂下头也没用。

这人一巴掌拇了过去。

出手很慢。

甚至简直有点不合常理的慢。

慢得让人清楚的看见这和眉善目的人指甲上有泥垢。

(奇怪,他身上一尘不染、飘逸超凡,却就是指甲上有泥垢而且是两只手部有?)但唐不全还是捱了一记耳刮子。

不知它是避不了、还是不敢避!

这一巴掌擂得清脆。

唐不全也挨得干脆。

这会子唐不全不止衫红,连脸也红了!

“唐五七,”这人直呼唐不全在唐家堡的代号,“你可知罪?”

唐不全不止垂下了头——垂得低低的,——还垂下了手——垂得直直的,而且左膝一软,已行了个半跪之礼。

“廿四哥,”唐不全低声唤,“请您高抬贵手。”

他这一叫,大家都知道了来者何人。

——“廿四哥”,唐门“毒宗”的主事人之一:唐拿西。

唐拿西也是“蜀中唐门”驻在江湖上的一流杀手,而且身分特殊:他跟“空明金镖”花点月、“四溅花”雷以迅、“金不换”唐堂正、“三缸公子”温约红结为兄弟,在“龚头南”创立“五飞金”分支,成为近日武林中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

这实力实已罗网了江南雷家、蜀中唐门、岭南温派毒宗高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有人敢惹他们也惹不起他们背后的靠山,所以成了江湖上一股不可攫其锋的实力。

事实上,擅使暗器的唐家、擅制火器的雷家和擅施毒器的温家,不希望自相残杀、削弱实力,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因而,这坐落在“龚头南”小小的“五飞金”,也就成了他们平时表示团结、有事私下解决的组织。

是以组织虽小,威名却盛。

这也就是“五飞金”为何能罗网数家高手而成立之故,其中以花点月为主脑,便或是因为它是“外姓人”,处事反而中膨胀独尊,别的不说,单看“五飞金”的五大当家:老三唐堂正和老五唐拿西都是唐门的人,就可知唐门势力稳占上风。

山大王本已决定一战。

就算因而开罪蜀中唐门,也在所不惜。

可是唐拿西来了,山大王也就放了手。

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自有“家人”处置。

唐拿西也是这个意思:“五十七,你做得也太过份了,不止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唐门的颜面!”

他吩咐背后两名随从,“扶唐方回‘龚头南’去!唐不全,你也跟我一道!”

唐不全只敢低声(垂首)应道(垂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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