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与郭宁说定了以后,本想当晚就离开来州,急召部下奔赴济南。孰料倪一送他到了馆舍,耿格和史泼立联袂来见。
这三人,都是从泰和初年就不安分,前后浮沉起落数次的老油条了。彼此颇有情谊,他们又都曾尊奉杨安儿为首领,尹昌选择投靠郭宁,也有两人劝导的影响。当下三人抵足而谈,一夜尽兴。
到次日,又有一些职务不高不低的山东本地豪杰如**、燕宁等人来见。这些人当日地位最高的,不过能领一城、一寨,如今也大致停留在都将一级,指望趁着这一波定海军的大发展水涨船高。
与之相比,尹昌当日在杨安儿麾下,乃是排名前十的实力派。这些人的地位、声望和军政两途上头的手段,都不能与尹昌相比,言谈中遂将尹昌当作前辈,很是客气。
尹昌有意从他们口中多多了解郭宁的作派,于是又额外留了一日,赴了几场宴席。
他敏锐地感觉到,定海军的体制和他原先所习惯的那一套,是绝然不同的。这体制可以说粗糙的多,也可以说严密的多,但却又真能吸引人投身其中,乐此不疲。
这年头,靠天靠地,不如靠兵马榜身。可燕宁等人,这就把自己完全捆在定海军的隆隆战车上了?他们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信心?尹昌有些疑惑,有些惶恐,但他更加觉得,自己能在定海军的大旗下保持独立的姿态,实在不易。
傍晚时分郭宁遣人存问,说约了定海军的文武大吏,一起与尹昌饮宴。尹昌只道自家未有寸功,坚决辞让了。
招兵是大事,郭宁答应了十天,也不知道事到临头会不会反悔,克扣几天。
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去济南吧!
尹昌带着部下立即就走,郭宁带着部下,赶到城门笑吟吟送别。
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入济南。
济南城前后被好几拨军队占据,所遭的破坏难以言喻。到如今,城里人家绝少,白日可见野狗当街而走,老鼠在断壁残垣结队而行。因为残砖碎瓦之下,有层层叠叠的白骨;城中七十二泉,无不荡漾浮尸,才能养得无数兽类肥壮。
只有西湖水门一带,有个依托城墙建立起来的粗糙流民军寨,驻扎了一批拖家带口的武夫。
他们在城北湖沼地带垦了片田,自给自足。早前红袄军强盛时,几个首领人物受过杨安儿给的将军封号,如今好像又服膺于北面历城水寨的水匪首领黄定。
除了这些人以外,整个济南府境内,只有偏僻山野间还有几个聚落,曾经摩肩接踵的三十万户,将近两百万口,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真到了这里看过,尹昌也就明白,何以郭宁压根没想过在济南招兵。这片地方,如今莫说招兵了,恐怕得要十年以上的工夫不断迁民生聚,才可能稍稍恢复旧观,在此之前,不过是个僵死之城,是一座大坟而已。….不过,尹昌的目标本就不在济南,自是无碍。
他也真是有手段,有胆量,当下单骑直入西湖水门军寨,摆开车马,求见这水寨首领。
此间几个首领,不过是蒙古军铁蹄下的游魂,哪里敢在尹昌面前拿大?连忙屁滚尿流出来,自报姓名。
寨主是来自历城县宝泉乡的行商郭政,他又有两个臂膀人物,一个是从大名府流落至此的书生徐文德,还有一个,则是两日前刚投奔来的老卒石岩。
尹昌也不遮掩,直说了山东东路已然易手,山东宣抚使、定海军节度使郭宁麾下的重将大兵,随时会来。
眼下,我尹某人奉了郭节帅的命令先期抵达,将要从东平府那边招引人力,尔等若愿意效劳,那就老实跟着我,若有二心,不妨快走,否则大军一到,尽为齑粉。
郭政等人当时犹豫,嘴上奉承,却道还要商量。
尹昌无可无不可地应了,自家出外找了干燥高地驻扎。
到了当晚,他此前从滨州紧急招来的部下骑兵百余人抵达,立即手持松明火把,长驱而入,控制了水门军寨,接管城防。
而原本水寨里的军民,则尽数被驱赶到城东新设的营地,正在惶惑不安的时候,尹昌再次出面安抚,众人感其宽厚,又敬畏他的手段,当下钦服。
次日午时,从滨州赶来的数百步卒先到,郭宁从淄州发来的粮食车队随即也到。
尹昌手里有兵有粮,底气就足。
当日历城水寨的黄定带了千余人,气势汹汹奔来探看,尹昌出面接着。两边本有旧谊,尹昌软话硬话说过,黄定自知绝非定海军的对手,也就退去。
当下尹昌分遣人手,往东平府方向传递消息。
东平府早前被杨安儿当作国都,很是修缮经营了一通,又在城中囤积了搜罗来的大批粮食物资。他起兵攻入南京路的时候,为了保证东平府不失,特意留下了重将方郭三和展徽两人驻守,而方郭三和展徽两人一为新贵,一为旧部,又素有矛盾。
结果他兵败身死以后,二将立即火并。他们先是为了争夺杨安儿死后红袄军的领导权;待到红袄军四分五裂不可收拾,他们又争夺杨安儿留在东平府的巨量物资;待到彼此厮杀攻劫,把府库都摧毁破败,他们继续争夺东平府周围的民屯、军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