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护从军十余年,身手不算特别出众,但习练过的套路很多,举凡刀、牌、枪、戟等武器,无不用得熟稔。就连极冷门的“掷剑”之术也通晓一二,虽然此刻投出的不是短剑而是一把粗糙直刀,但也大差不差。
两人相距不过三五丈,这一下直刀的势头又快如闪电,混沌天色中连看都看不清楚,那持弓之人根本躲闪不及。他只能随手抬起角弓一档,随即手上一震,直刀割断弓弦,磕在弓身上弹开了去。
刚缓过口气,便听一声叱喝,只见对手箭步上来,从腰间抽出短刀刺击。持弓的汉子连连后退,想要拉开距离,寻隙反击,又觉得眼前这敌人的刀法透着眼熟。
眼看将从栅栏里逼到野地,两人一进一退,正从一枚火把旁边掠过。持弓之人探出手臂,抓住火把往梁护面前勐晃。
卡察声响中,梁护挥刀急砍,将火把砍作三截,漫天火星乱溅,有许多落到了他脸上,引得一阵刺痛。
梁护挥刀护住要害,向后退开几步。
此时两人隔着丈许站定,待要凝神再战,彼此眼神在光亮处交汇。梁护只见对面那人眼神锐利,满是英武之气,竟然便是先前逃离平州的挚友刘然。
“老梁,你升官了。”
“嗯……原来是你。”
梁护瞬间觉得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上前抱着刘然哈哈大笑,问他近来可好,问他这阵子经历过了什么,问他张平亮还活着么……但他又不得不提高警惕,把刘然当作可怕的敌人。这种错乱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
这时候前头数人皆回,隐约将梁护围拢。刘然取了火把,举到高处连连晃动数回。转回身来见这情形,他忍不住苦笑数声。
这晃动火把的动作,显然是在通知后继的兵力。而梁护可以十成十地断定,此时等待在营地以外的人手不止这一处。定海军既然开始行动,那周围三个方向,十几处连营,哪里都不会被放过。
寻常大军厮杀的时候,兵力愈多,训练和组织程度都会不可避免地愈是下滑,所以并不能将这种精锐反复渗透袭击为常用手段,但定海军中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北疆旧军为骨干,偏能把这口饭当作日常来吃!
这对寻常敌人而言,几乎是无法抵御的打击,契丹军、渤海军这次都要吃大亏。至于黑军,如梁护这样的老卒比例很高,所以他相信,只要任何一处及时反应,便能逼退他们。
“我已经遣人回营报信了,最多半刻,后面营里的都将等人,都会准备起来。守把攻城器械的,也有精兵。你们冲不过去。”
梁护有些絮絮叨叨地道:“定海军固然精锐善战。但这一次,蒙古大汗专门下了令,石郡王亲自带兵来攻。半个北京路的兵马全都来了,就凭直沽寨那点场面,挡不住的。你们赶紧都上船逃跑吧,去山东,那样才……”
“老梁,你可以帮个忙,出面解释。”
“什么?”
“你现在是守营的牌子头了,对么?老王是我们的人,说辞都安排好了,多你一个,就更好。你和老王两人互相作证,就说是定海军夜袭,已遭杀退,上司必不怀疑。我们今日此来,冲着那些投石车和云梯,不在杀伤。只消耽搁片刻,我方好几处安排的人手一齐闹起来,绝对没人会找你们的麻烦!”
梁护默然了好一会儿。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梁护心里一百个愿意。换了他人,立即就会点头。而梁护投入黑军,本就是被逼无奈,对此更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可言。
但身为武人,这么轻而易举就把上司和同伴都卖了,还要坐视着定海军去破坏那些器械,又实在不符合他几十年来的沙场操守。
于是他便不言语,而刘然等着。
这段偏僻的栅营角落,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后头远远传来人声喧哗,还有松明火把如长龙而动。那是梁护遣出示警的兵卒向有司通报过了,于是守将立即加派兵力警戒,并带了人过来查问情形。
这时候,多一丁点的耽搁都要误事。几名定海军将士露出焦躁神色,有人手按刀柄,冷冷地道:“刘然,快些!咱们可没那么多时间!”
刘然连连点头,上前几步,几乎贴到了梁护面前。
“老梁你若愿意,我们走的时候,干脆跟我们一起走。你又不是蒙古人的狗,凭什么替他们卖命?总不见得那些北京路的将帅还能单留几根骨头给你?”
刘然继续劝道:“山东的军户都得分配田亩,你准是知道的。直沽寨这里的陈冉陈钤辖也早就答应,让我投入定海军了。咱们俩继续攒作一处,回头领受田亩也凑在一处。忙时一起开渠,一起耕种,有牛也一起用,闲时一起习武,岂不是乐得很?嘿,咱们两个种地,让张平亮种果子去!”
这样的话题,是以前梁护和刘然、张平亮两个在到处颠沛时提过好几次的,说是苦命人的白日梦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