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江中漂浮的尸体,还有那倾倒在水中的画舫,这些衙役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仇九脚下的船已经大半浸入水中,而此时四面八方的人影到了头顶。他喘着气,望着脚下的水。剑光幽森,无论劈砍多少次,依旧锋芒不钝。无数身影叠加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抬起头,一张满是血水的脸孔露出僵硬而狰狞的笑。仇九倏然长身而起,只听到一道干雷一般的爆鸣,剑芒突然在夜空中炸开。
寒芒四蹿,狂风骤卷。
波澜起伏的江面,立时间江水席卷而起。可怕的芒势,凭空而生,虚无而来。刹那笼罩在方寸丈许之内。在这芒势覆盖之内,那些飞扑而来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瞳孔收缩,露出震惊与恐惧之色。不断有人往后退。可这时候的仇九,躬身虚空,却如一只豹子在继续力量一般,然后抬起头,一双乌黑幽森的眼睛尽是野兽的残酷。
仇九长啸一声,手中的剑立时劈砍而出。
没有虚晃的招式,更没有华丽可言,有的只是杀意。
无尽的杀意,如贴合天地,如卷席大道之力,刹那迸发出最强大的威势。
狂风宛若是利刃,巨浪犹如野兽。
无数的船只剧烈的摇晃与碰撞,站在船上的人惊恐的坠入江中,发出哀嚎的叫喊。岸上的人目瞪口呆。
“天罚!”
一声干涩而毫无情感的声音,突然在夜空中炸响。瞬息间,便若真有天道的惩罚一般,化作无形的力量,碾压下来。
轰隆隆的巨响,巨浪一道接着一道,连绵起伏,不知到何处。只见到水幕冲天而起,如要将江河一分为二。而巨浪所在,船只尽皆破碎。
无数的身影在虚空中飞舞,惨叫与哀嚎,此起不断。
仇九落在水中,已是再无力量。他眸光涣散,视野中尽皆嫣红的血液。他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伤了几个人,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对自己抱有敌意,只是此刻,他再无力量去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会说出那两个字,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被称为剑圣的白衣男子,也想到了那个被称为剑圣第二的叫韩仓的人,然后,一切的一切进入了一种空静的状态。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到底算不算一个人,还是只是一把剑。于是,他在虚空中积蓄了无穷尽的力量,勾动了某种天地玄力。
剑花绽放,剑芒匹练而开。
于是变成了大杀伐。
四下里一片沉寂,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此刻都发不出声音来。那在岸上的人,在水中挣扎的人,此刻尽皆呆住了。
远处黑暗中,一艘坚固恢宏的船摇晃着,在船头有几个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刚才的那一幕,让他们震惊,然后沉思。特别是白衣胜雪的韩仓,面色无比的难看。
“竟然还有第三人可以将剑之道发挥到如此地步!可见往日的我们,不过是坐井观天,太无知了!”灰衣老者低声一叹,面色凝重。
白衣老者却是凝望着远处,道,“我怎么感觉那一剑之中竟然有韩小子你的身影!”
韩仓身形一颤,确实,那一剑糅合了自己和师傅的身影,虽然有很大的不同,但其精髓却是一样的。难道,他忽然猜想,难道师傅还有其他真传弟子,而自己不知道?这样想着,他猛然生出一丝不甘,还有嫉妒。难道师傅的真传,对我还有保留?
两位老人不知道韩仓的想法,但是韩仓却如钻牛角尖的人一般,让那思想在心里扎根。
远处,已是一片惨淡,连光火也已经黯淡了许多。
那些在江面上起伏的身影,朦朦胧胧,暗暗沉沉。
韩仓垂下目光,心里有些后悔让司马南掉转船头。他觉得仇四几个人有些可疑,所以让司马南盯着,仇四两人悄悄离开,他们便立马掉头跟了上来,然后在这里停船观望,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个。他沮丧的道,“我们走吧!”
两名老人互相对望一眼,一种怜悯的心思在心里浮现。
距离大船有十来丈远的地方,黑暗笼罩之处,是一条如渔船一般的小船。船尾站着一名女子,身后的船主只是蹲在那里抽着烟。
女子的眼眶里满是泪水,泪水悄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自从醒来,她便望着那边的清醒,虽然距离有些远,却能分辨得出哪个人是他,也能看到女童安全被救出。可是现在,惊天的一剑,仿佛连那人自己也给埋葬了。她止不住的伤心起来。
这时候船主将烟灰从烟斗里磕出来,站起身道,“姑娘,你也别看了,我们这样的人是参合不进去的,还是想开点吧!”
“他、他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船主摇了摇头,道,“他安置好你之后,他一心想靠近那条画舫,后来他钻入水中,离开了。唉,这天寒地冻,也就是他,不然谁还能搅起这样的风浪,早就葬身在江水中了啊!”
她想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在水中游戏的样子,那得意、自豪的样子。那时候,村子里的老人说他是水猴子转世,所以能像鱼一样在水里自由自在。那就是他,忽然她心里无比确定,无论他变化成什么样子,很多东西是消失不掉的。她想起逃荒路上自己和哥哥被卖给那家人时,他默默的站在一旁,强自笑着。
“这样多好,不用跟着我们受苦了!而且前面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狗子,小花,好好活着,我们长大了一定能再见面的。特别是你,小花,千万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了,不然谁会喜欢你啊!”他那时候强自笑着说,声音却无比的失落和难受。
于是,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一口重重的咬了下去。
她认真的对他说,“你一定要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
现在,她哭得更厉害了,再也不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放声哭泣起来。她的心,是那样的空,那样的空,仿佛一切的根系都被命运之手斩断了,只剩下她一副皮囊。
船主站在身后,默不作语,只是那饱经沧桑的眼眸,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怜惜与感叹。
一艘船突然从昏暗中朝这边而来,有人在喊着她。她泪眼婆娑的朝那边望去,却见到几个人站在那里。
“花月姐姐!”
“花月!”
“月娘?小莲!”她停止哭泣,吃惊的喊道。那艘船便到了近前,一道瘦小的身影一个箭步跳了过来,一头扑入了她的怀中,哭泣起来,无比的伤心,叫道,“花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