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六年五月初五,京师。
翰林院编修林舜琪拖着慢吞吞的脚步行走在王恭厂前侧的道途上,此刻正是巳时(约上午九点),即使身处北方的京师亦能感受到夏日炎炎的灼热了。林舜琪拿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抬头望望天,见天色依旧那么的晴朗,一道刺目的阳光射入眼帘,使得他骤然失明,一片漆黑,不得不眯起眼睛。
林舜琪叹了一口气,大明的朝政,此刻正是这般昏暗。皇上素来不喜上朝,只好木工。上有所好,下必有投。阉竖魏忠贤钻营取巧,极得皇上的宠幸,由得这个非常人把持朝政,大肆迫害忠良。如此一来,国之不国!有时真恨自己乃一介文弱书生,若是《史记》中那种堂堂侠客,飞剑就杀了这个阉竖,整顿朝政。可惜啊……
林舜琪摇摇头,撇开无聊的想法,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倏然之间,他瑟瑟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冷不防想起,前几天有人传言,在前门角楼那里出现了鬼火,幽幽散发青光,有好几百团之多,飘忽不定,不刻鬼火又合并成一个耀眼的大团,霍然不见了。又听说后宰门的火神庙里有离奇音乐传出,丝竹悠悠,或细或粗,诡异之极。那守门的内侍方要进去查看,忽大火球腾空燃起,顿时将其烧焦成炭灰。难道真是国之大乱,必有妖孽?
这时,巨大雷声振聋发聩地响却,好像一面天大的鼓轰轰地从大地上滚过,林舜琪只觉得耳朵内部生痛,不由得张开眼睛。他惊讶地发现,此刻王恭厂前面冉冉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瞬间涌起铺天盖地的黑云,不一会儿天空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余那巨大的火球妖异地燃烧。突然,又是一阵巨大的响声,天崩地裂,林舜琪顿时被震倒在地,耳朵里汩汩流出鲜血,抱着耳朵疼得不住打滚。他没有看到,那燃烧的火球释放出丝状、潮状的五彩云四处横飞,转眼之间冒出一团巨大而发亮的光芒。若是从百多里外的天津卫观察,这时的京师天空西南角徐徐升起一团又黑又大、呈现蘑菇状的烟云竖直起来。
霎时间,天昏地暗,灼热的狂风席卷了从顺成门大街至刑部街方圆十多里的地面,狂风所袭之处,无论人畜树木砖石,皆如豆腐一样轻轻摧垮,数万间房屋瞬间化作碎末。而被击碎的两万多民众则更是残肢断臂和人头,携带着人血,下起了恐怖的肢体血雨。一时之间尸骸遍地,腥风熏天。
处于爆炸中心的王恭厂被夷为一片平地,灼热的瓦砾、碎砖被天上下的血雨浇灌降温,腾腾冒着蒸汽,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如此阿修罗地狱中中,居然蠕蠕而动着一个人体。他就是林舜琪,身处爆炸中心仍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挣扎地站了起来,看上去,除了被大爆炸扯破衣服和头冠,另外脸上熏地漆黑,似乎并没有受到伤害。
林舜琪犹如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摇摆着身子转折回走。他要去哪里,向上级回报可怕的天灾?不,此刻在林舜琪的心里只有一个字:家,回家!家里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这是他一切的牵挂!
他走啊走,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的人,或者确切的说唯一能够活动的物体,就只剩下他了。天空中在不停地下着碎尸雨,人头、胳膊、大腿和缺胳膊断腿的人,不断从天上掉下来。重重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不会发出呼叫,因为他们都已经被震死了。有时天空中还会突然掉下一张人脸,血糊糊地一下子盖在林舜琪面孔上,他也只是伸手扯掉,阻碍视线了。他走出了地狱的阿修罗场,留在身后的尽是人体的碎尸和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更多的人临死前的痛苦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