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阔野,马蹄声碎,遥遥斜汉昏惨一片,数以万计的羌族狼骑风卷残云般冲荡在荒原上,钢刀已杀得豁口,刀刃上的血一滴滴飞出去,甩成无数瓣。
追击的马蹄声如索命亡魂,追着大汉百姓一路砍杀,朔风割面,地面上飞沙走石,那凛冽的北风如同游荡在荒原上的恶狼,正撕咬着苟延残喘的难民。
天空更加阴霾,狂风开始卷着砂砾怒号,位于雍州和汉阳交界处的逆旅里,平庸的死亡和疯狂的掠夺同时进行。
荒野上叠满了尸体,把广袤的平原塞得没有一丝空隙,浓稠的鲜血压住青草,冷冽的寒风一过,令人发狂的呜咽声宛如冤鬼烦哭,也不知荒野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士兵和平民的尸体彼此积压,某些地方甚至累叠起五六层尸骸,四野之荒回旋着腥臭的气味,仿佛天地间被填进了一只嗜血的胃里,正在绝望地彼此消化。
“把所有人赶到汉阳以南,那里有人接应!”沙末汉看着跌宕起伏的人潮,忽而扬鞭下令。
人群中的老幼残弱已经清理干净,剩下的都是能工巧匠和妇女,这些人会成为他们的奴仆,永世要为羌族的崛起献出劳动力和生命。
伴随沙末汉一声令下,近万名羌族骑兵开始挥动手里的马鞭和弯刀,驱赶荒原上的人群,但凡稍微走的慢点,便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笞。
这还是妇孺的待遇,若是精壮男子与皓首老翁稍微走的慢点,那就不是吃鞭子的事情,劈头盖脸下来的就是弯刀,奔着脖颈下来,头颅立刻就飞出。
霎时间,整个荒原上哭声不断,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纷飞的头颅,以及无头尸体腔子里喷洒出来的血水,而羌人则发出兴奋的嚎叫,犹如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每砍下一颗人头,羌兵便娴熟的俯身探马摘取,然后悬挂在马颈上,这是他们的军功,也是他们的荣耀!
昏黄如老人浊泪的光芒从天空的缺口漏泄而下,扫开了一片潮湿的阴暗,高过膝的草丛仿佛被毒液浇灌,惊慌地战栗起来。
傅干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左臂却疼得抬不起,从手腕到手肘有一条很深的刀口,血不断地浸出来,大半条袖子染红了。
他咬着牙挽起袖子,衣料粘着了伤口,轻轻一拉,便是钻心刺骨的剧痛,豆大的冷汗滚过他苍白的双颊。
他猛地呼了一口气,举起右手解下髻上的葛巾,长长的头巾被他绕在手上,他再缠上伤口,绕了一圈又是一圈,仿佛自虐似的,狠狠地用着劲,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便一遍遍折磨着他,分裂着他,啃咬着他。
他终于放开了手,眼前已是一片晕黑,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仿佛从地狱门口转了一圈回来,几个脸上挂着花的士兵冲了过来:“公子!”
“找到夏育将军了么?”傅干每说一个字便觉得耗尽了力气。
士兵喘息道:“适才我们遇着几个百姓,他们说看见夏育将军奔往龙盘山去了。”
傅干一下子站了起来:“走,立即赶往龙盘山,或许夏育将军护着百姓进山了。”
士兵们因见他受伤,便要过来扶他,傅干推开了他们,他摇摇头:“不用,我走得动!”
他撑起一口倔强的力气,捏紧了已断剑锋的佩剑,冲在了最前面。
这一路上少见羌人,多的是逃难的百姓,有的尚能走动,有的却倒在路中央奄奄一息,还有的已死去多时,只睁着窟窿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苍天。
傅干叹息连连,却也无可奈何,他此刻满怀的心思便是找到夏育,倘若寻不得夏育,别说保护百姓了,就算他自己也会惨死羌人刀下。
脚底忽地一绊,这拦阻的力量扯得他险些摔倒,他抬了抬腿,却仍是被那力量死死扣住,他又惊又急地低头一瞧,竟是呆住了。
扯住他的竟是一个孩子,正慢慢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面在尸骸上匍匐,一面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诸葛亮的衣服下摆。
“别拉着!”随从士兵喝道,几个人便要去掰开孩子的手。
傅干对他们摆摆手,他轻轻提了一下衣裳,那孩子却像是溺水时抓住活命的浮木,另一只手也牵住了傅干的衣角,一双血肉绽开的手用尽力气攥着傅干,仿佛在攀折灰烬中残存的希望火焰。
“救、救命……”孩子苦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