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仿佛掘入百丈井底,所以的光明都在瞬间坠落。
月光下的冀城像墨砚里磨开的一笔,轮廓泅出混沌的水晕,城墙被严丝合缝隙的夜色裹紧。
这座秦代的边陲重镇像自我流放的陌路老人,数百年来安静地藏身在千岩嶙嶒、万流湍急的古哀牢境内。
寂静像死亡般吞噬着古城的城市,附近山野的风吹荡而来,吹拨得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与此同时,黄衍已经在冀城城南的校场内完成了初步的集结。
此时冀城内,有四支比较强大的力量:王国的四百部曲,黄衍的三百部曲,姜叙的四百部曲,守城的三千郡兵,其他各个官员的官邸里还有一些护院或者私兵,加到一起也有不少人,但是太过分散,不用计算在内。
表面上,傅燮手里掌握至少三千人的兵力,可实际上,他们最大的一部分已然倒向了王国,此时冀城内的军力对比,实际上是王国的两千人对傅燮的一千五百人。
更何况郡兵都分散在冀城各处,拢不到一起,捏不成拳头。
按照王国的计划,黄衍的部属要在傍晚前集结完毕,日落之后,全队沿青龙大街一路向北,直接杀向位于冀城北侧的府衙,只要傅燮被控制,冀城就牢牢掌控在他们手中。
就在黄衍围攻府衙的同时,姜叙手持手令赶往四门,尽快控制城门。
傅燮命令四门紧闭,反而帮了姜叙的大忙,兵变一发动,守城士兵更不敢擅自开城,于是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离开冀城,可以最大限度地拖延楚枫赶回来的时间。
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俄何烧戈自动退军三十里,这样楚枫一定会率大军出城,占领险要之地,与冀城守军互为犄角之势,这是每一个会打仗的将领必做的事。
事情的发展和计划大同小异,楚枫果然率领大军出城,在狐槃山下安营扎寨。
作为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黄衍能否及时集结部队,是行动的关键,他们名义上属于冀城守军,却被分割成几十个小队分散在冀城各处。
黄衍为了把他们聚拢到一起而不致引起傅燮疑心,以发饷为名义,要求他们去南城校场统一领取。
结果他的部属集结速度比预想要慢,眼看太阳要落山,才凑齐了不到三百人,为避免引起注意,他们没有去司武库领取步兵甲,大部分人都穿着粗布麻衣,手里的武器也只是城防用的木枪,短刀不过几十把。
这样的武装,对付正规军团只能是自杀,但应付太守宿卫足够了。
此时盛饷的箱子就搁在校场中间,里面的铜钱和布帛袒露在外,许多士兵直勾勾地盯着,露出贪婪神色,这支部队里一部分士兵是黄家豢养的私兵,一部分是黄衍作太守时招募的江湖豪客,因此军纪不算严整。
除了几名心腹外,其他人并不知道黄衍的真实意图,如何控制这群人造反,也是门大学问。
黄衍烦躁地登上瞭望台,试图借着最后一丝余晖望一下远处的动静,城楼上的刁斗敲了三下,四面城楼纷纷举火,冀城正式进入宵禁。
“不能等了!”黄衍走下瞭望塔,把焦虑从脸上抹去,这支部队因长时间的停留,已经引起了附近汉军的疑心,如果再按兵不动,恐怕会有败露。
他命令士兵们集结整队,分成三个方阵,士兵们意识到这不是排队领饷的队形,眼看天已黑了,都有些不明就里,后队甚至开始鼓噪起来。
黄衍走过去,一脚揣翻了装着军饷的箱子,里面的钱帛“哗啦”一声撒了一地,士兵们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黄衍。
黄衍威严地望着他们,把脚踏在半倾的箱子上,大声喊道:“诸军听令!”
士兵们的鼓噪平息了。
“现在我要去攻打府衙,王校尉说了,事成之后,每人都赏黄金十两,但凡府库积贮,任尔等任取。”
黄衍没有说太多废话,与其多费口舌,还不如以赤裸裸的利益相诱。
他说完之后,队伍中的黄衍亲信开始大吼,听起来就像是整整一大片人都在应和,人类特有的从众心理,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也跟随着呼啸起来。
校场小吏听到噪音,连忙走过来想问个究竟,黄衍冷冷一笑,手里刀光一闪,鲜血飞溅。整个校场立刻陷入一片安静,大汉军法严峻,实行连坐,此时黄衍当众斩杀了官员,按照法度,他麾下这些人,也脱不去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