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当的坐骑深深地陷入了渭河边的沼泽里,战马的后半身转眼间便被沼泽吞没。
这片平坦嫩绿的草地看上去娴静柔媚,实际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泥潭,平日里没人敢靠近,强烈的求生欲望使迷当拼命挣扎,他用尽全身力气跳离身陷淤泥的坐骑,但一落地双腿也被沼泽牢牢捆住。
狼神啊,您抛弃了我吗?
迷当大王张臂仰首,向晨曦微露的天空大叫,你就忍心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来结束我的性命么?
梭梭梭,空中飞来好几条绳索,啊,狼神显灵啦!
“兀那贼子,要活命就抓牢绳索!”是汉人,惊喜瞬间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羞辱与恐惧。
迷当大王循声望去,沼泽边是一排矗立的汉军,他们收了各自的刀剑兵器,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在沼泽里苦苦挣扎的羌王。
虽然看不清他们隐没在晨雾中的面容,但可以想象他们脸上浮现的是何等的嘲弄与轻蔑。
“大王,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整个白马羌就会分崩离析!”尔玛依娜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我们再也做不了红原上的主人了,您的后代和部众就会在自相残杀中灭亡!”
哦,美丽聪明的尔玛依娜,我的心肝,我怀里娇媚的小狐狸!
是你,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不顾自己安危护我逃离。
勇敢美丽的女人啊,上天为什么如此眷顾你,将彩虹的美丽、天神的智慧与战士的勇气统统都赐与你。
迷当大王在恍惚间好像看到自己的宠姬潇洒舞刀的英姿,那喷香飞舞的秀发,那柔软如蛇的腰肢,那秋波流转的双眸,那甜美红艳的嘴唇……
“我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大王你却不能死!”
尔玛依娜,你在哪里?你还活着么,我们还能相会么?
“嗨,是尊贵的迷当大王么?”汉军中居然有人说流利的羌语:“快抓住绳索吧,这么死可是下地狱,狼神不会收纳你的!”
低头看着漫及腰身的淤泥,迷当大王僵硬地抓住了抛来的绳索……
在沼泽那一头的鲍鸿很得意地笑了。
初升旭日照耀下的五溪聚一片狼藉,上百处余烬未歇的火点还在袅袅冒烟,由此在苍穹间弯曲出多道飘曳的黑柱,仿佛一张天造地设的罗网。
在残缺的栏圈边,在燃烧的帐篷间,在焦黑的草地上,在流淌的河岸旁,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白马羌王族遭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损失极为惨重。
尤其是各部首领,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成了汉军的俘虏。
当被俘的羌兵看到他们的大王和首领们像羊一样被绳子串成一溜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感到的不仅仅是惊恐,更是彻底的绝望。
夏育和鲍鸿按楚枫之命先行控制住了各部大小首领,而能拿刀作战的一万多名男丁则被分隔看押,面对手持利刃的汉军,他们颤抖得像脆弱的绵羊。
白马羌五部十万之众即使聚拢起来,也是漫山遍野,如果再算上数不胜数的牲畜,区区不到三万的汉军简直是小蛇吞象,但战斗的结局明白无误地表明,大象真的被吞掉了。
五溪聚之战,再次打破了羌族不可战胜的神话!
而楚枫,也成为了羌族的噩梦!
“老天爷啊,这么多啊!”柳庭玉在鸟鼠同穴山上咋舌惊叹:“我们能打败这么多贼子啊!”
他几乎是在用崇敬神一样的目光看着不远处俯瞰战场的楚枫。
每个人都是有虚荣心的,楚枫也不例外。
看着蚂蚁般拜服在自己脚下的羌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胜利者的快感。
此时此刻,他仿佛体验到了卫青胜利后巡视战场的蕴意,作为一名统率三军的战将,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体现自己的存在呢?
成千上万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你的身上,那些充满敬畏、钦佩、崇拜、景仰或者惧怕的目光足以将你抬入五彩云霄,令你一时间生出气吞山河,天下唯我独尊的英雄气概。
要是师傅在,他一定欣慰异常,他的徒弟绝对不逊前辈。
还有那个教他兵法的老头。
“将军,所俘贼首,大小王族及部落首领十八名,全数押到,”魏辉施礼说道:“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只有迷当大王还倔强地昂着头,但是在这个时候的硬朗,更像打肿脸充胖子的无奈笑柄。
“都把他们松了绑吧,”楚枫翻身下马,神情已经恢复如常:“都是尊贵的客人,到我楚枫这里来,不至于连个座都没有。”
“杀神!是那个传说中的汉人杀神!”有个通晓汉语的部落首领低声惊呼起来,“楚枫!”
在通译转述楚枫的话语时,魏辉取了指令,拍马下山去了。
迷当大王脸色阴沉,他狠狠瞪了那些部下一眼,迫使那些原欲弯腰坐下的王族、部落首领又站直了身体。
“尔等既然不累,那就站着好了,”楚枫微笑着在胡床上坐下,抬手接过盖清递过的铜碗,喝了两口温热的咂酒:“万颗明珠一坛收,王候将相尽低头,双手抱定朝天柱,吸得黄河水倒流,这羌族的咂酒果然名不虚传,本想招待诸位砸酒的,但尊贵的首领连坐都不想,那砸酒更是看不上眼了,就罢了吧!”
昨晚一夜惊魂,今早脱力逃亡,哪个首领不是饥肠辘辘,饥渴难耐,但楚枫这么一说,又只有硬着头皮死撑。
“这位可是西氐胡的符健大王?”楚枫故作惊讶地一指萎靡在地的符健:“某还以为大王不幸罹难了呢,见大王仍在,不胜宽慰,来人哪,把符健大王的家人送来!”
符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语音发抖:“我的家人,还活着?”
“是啊,知道是大王家人,我等岂敢怠慢,虽交兵而不失礼数,历来是我大汉风范,再说,”楚枫示意左右扶符健坐下:“西氐胡有不少勇士在我军中担任军校,我楚枫都要礼遇几分。”
楚枫突然话锋一转,厉声对梗着脖子的符健说道:“西氐自武帝以来受我大汉册封,连尔等栖身之碎叶也乃武王所赐,大汉待尔等不薄,尔等却怎的妄存叛逆之心?”
拙劣的挑拨离间,迷当看了看委琐的素利,他转动的眼珠说明这些墙头草正在左右摇摆,必须阻止他的动摇。
我,才是白马羌的大王!
“你们汉人常说,胜者为王败者寇,现在你怎么说都是有理,如果现在我们换个位置,我也可以质问你,我羌人安居于此已有数百年,你们汉人来之前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怎会受你册封?”迷当大王冷笑道,“呵呵,我也可以让你跪着受我白马羌的册封!”
他说的不错,在周朝之前这片土地的确属于羌人的,周武王统一天下之后,被册封的王族将军率领大军攻打这片热土,修砌城池,建立国家。
楚枫对周朝的历史少有涉猎,并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羌族,但如今羌人作乱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