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壳机动队》的英文名“l”取自“e”,意为“机器中的幽灵”,原本是吉尔伯特·赖尔用来讽刺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而提出的假想,士郎正宗将此借用来表达一种赛博朋克题材中的普遍主题,即处于技术时代的人类对于自身存在所遭遇的矛盾与困惑:如果精神能够被人工智能所模拟,能够被强有力的机器所替代,甚至于灵魂也从无序的信息海洋之中涌现,那么我们便无法确证自身独一无二的存在和价值。“shell”是一个计算机科学中的用语,指的是命令行界面的解析器:简单地说,shell就是程序和用户交互的层面;抽象地说,shell就像是程序的边界;程序的内部称为“不与主体互动,如同灵魂不与现象界互动。《攻壳机动队》中用shell指代,而用ghost指代灵魂。按照叔本华的理论,身体是意欲在现象界的表达,于是身体(义体)就是自我的边界,就如同shell是程序的边界。“我”即是我所经验过的事物的总和,“我”即是我的经验所产生的独一无二的序列。以“ghost”而不是“spirit”或“ul”来指代灵魂,虽然是因为引用自赖尔的名词,但更重要的含义是——我们根本无法确认灵魂的存在,所以灵魂这个概念也许只是一种叙诡的幽灵。技术神性动画由素子的义体制造这个段落开场,展示了一种技术神性。我们本来的是虚弱无力的,而多铆蒸刚的机器却威力无穷,如同神话史诗中的诸神一般,于是人们在潜意识中自然产生了一种技术崇拜;我们本来的有着各种缺陷和不足,但人造皮肤毫无瑕疵、机械形体犹如古希腊雕塑般完美无缺,一根根纤维发丝永不褪色,于是甚至连“美”也向技术之神屈服;我们本来的有着生老病死,而制造出的身体满足了人类期望长生不死的古老幻想,所以说技术之神其实也就是我们每个人自身所蕴含的追求不朽的神性。系统论万物都存在破绽,一个系统的漏洞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对于复杂系统来说,填补一个漏洞必将引入新的漏洞——如同一个魔方,专注于一面的色彩必然会打乱另外几面的色彩,除非你具有超出三维尺度的感知力,所以最优的期望也仅仅是等效转移漏洞,将它从关键位置转移到次要位置;如果能将漏洞减小,那这个系统建筑师已经如同神一般了;消除复杂系统的所有漏洞这种事只能是造物主本人的工作,而且看来祂也搞不定。对于一个系统来说,重要的不是查错能力,也不是改错能力,而是容错能力。增加系统的容错度则必增加系统的冗余度,两者不可兼得,所以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健壮的系统而不是一个“美好”的系统。“fast”,美好的东西都是脆弱易逝的,中枢神经偏爱单一的、极端的刺激,就像文艺作品中的人物总是个性鲜明、棱角分明的,然而现实中的人却不会这样极端化,每个人的个性都是无数人格的统合,每个人的自我都是由意志聚合起来的碎片,每个人的基因都累积了无数代祖先的记忆。庸人们赞赏浮士德的名言:“啊,我的胸膛里有两个灵魂并存!”,然而人的灵魂又何止一分为二,它是千千万万离散化的信息所组成的eplex系统,所以如同另一个少佐所说的,人的本质更像是一座堡垒,一个移动的领土,以意志的暴君统治着无数人格所组成的民众。小径分岔的记忆对于个体来说,记忆是最具欺骗性的,它让人觉得时间仿佛是可逆的,然而记忆根本就不是过去的还原,而是过去的重构,否则我们每个人的大脑就都是一台时光机器了。记忆就是通过关键节点生成的属于过去的幻想,本质上和梦是相类似的,每个记忆图像所使用的材料都是从你当下的经验中筛选的,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全新的创造,人总是把当下的某些经验投射到过去中,也常常潜意识地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塑造过去的记忆;人们就如同不断变换演员去演出同一场戏,试图找回最初的感动,然而那种首场演出的震撼却永远无法重现。人类不过是孤独地存在于“现在”这个节点,然后同时看到“过去”和“未来”的幻象罢了,除了“现在”以外一切都不存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所见无非虚幻迷朦。”素子说她在水中感到了“恐惧、忧虑、孤独、黑暗,或许还有希望”,于是巴特反问道“希望?在漆黑的海底?”所以这是一个关于人的境况的隐喻——如果将海面之上和海面之下分别解释为本体和实在的话,那么人类的处境就如同在漆黑的海底蜉蝣,这种生存的虚无和困苦是绝对的;我们所经验到的世界终究只是间接的,如同本体的投影,一切经验都是先化作神经信号,然后才为我们所认知的;所以人们并不知晓帷幕之后的真正本体,而仅仅生活在作为表象的世界里。素子看到的“希望”对应了后面傀儡师所说的那段话:“我连接在一个庞大的网络上,我自身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对尚未体验接触的你而言,也许只能感知其为一道光芒”。主体对于本体的感知,就如同素子浮向海面时所看到的从水面上透过来的阳光,这种与本体连接时所产生的体验也就是“幸福”,区别于由意欲产生的“愉悦”。按照维特根斯坦的观点,这水面即是“逻辑的界限”,也即是自我的界限:正是在接触水面之前的那一瞬间,素子看到了自我的倒影,如同人只能通过不断触及自我的边界来描摹自己的形状;突破这层水面便达到了无法言说的境界、完全的清醒。这种浮向水面的过程即是灵魂上升的隐喻,可见素子从一开始就具备了这种超越的属性,因此才会在潜意识中不断重复着“下潜”与“上浮”的习惯爱好,这也预示着素子通过与傀儡师的合体而上升到彼岸的境界的终局。符号的杂音巨大的飞机剪影是押井守偏爱的一个镜头符号,通过感官体现压倒性的技术力。《攻壳机动队》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都市——“新港”,这个城市无疑是取材于香港:各种杂乱无章的招牌,随意乱贴的广告单,熙熙攘攘的菜市场,还能听见标准普通话配音的小贩在吆喝……各种抽象符号杂乱无章的回放,如同杂音一般述说世界的无意义。从《银翼杀手》开始,这种亚洲元素就是赛博朋克题材的标志性符号,根本上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如果未来世界还是像现代一样欧洲中心主义的话就会很无聊,另外就是黄祸心理作祟以及总觉得亚洲文化十分神秘的猎奇心理。所以on说道:“cyberpunk趁生命气息逗留“趁生命气息逗留,快告诉我你的心声;在我向那十二风彼方行进,踏上无尽旅途的前夕。”古老的特修斯之船问题引出了关于自身存在的本质的怀疑。正如素子所说,也许草薙素子这个存在在进行义体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草薙素子只是拥有着那个过去真正的“我”的记忆的完全无关的陌生人,只不过是由机器和电子脑所构成的虚拟人格,她具备从过去继承下来的习惯和行为,于是对外界表现得和以前一样罢了。
然而这个问题终究是无意义的,因为一旦思考这个问题等效于引入了另一个更加绝望的问题:即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我”。人类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身体内细胞的更新,而产生这些新的细胞的原料来自于你所转化的食物,因此你所吃下的食物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人们之所以自我感觉仍然保持了意识的连贯性,其原因在于人类的神经元一旦发育成熟后便不再更替,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劣化的智力。人类就是处于这样一种流变的过程之中,所谓稳定的“自我”根本不存在。“人日有一死,此即为睡梦,睡梦乃死亡的预习,死亡乃睡梦的姐妹。”每一次睡眠都是一次死亡,于是人们常感到昨日如过眼云烟,因为死亡消解一切意义。正如傀儡师所言:“你期望保持自我的‘我执’一直在限制你”,人们唯一能够期望的是,在这种流变中存在着某种不变的模式,和整个现象世界只是这个意志本身的体现和延伸,这也就是“灵魂”的定义,就像是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彼岸的风。机械降神最后在博物馆的战斗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这是人与机器的最终结算;大量武器的特写和战车的细节描写表现的是一种军火控和机体控的趣味。机枪横扫而过,将太古的鱼类化石打得粉碎,正是鱼类登上陆地的壮举完成了生物进化史第一次超越自身存在的尝试;机枪又击碎了进化之树,停在了“人类”种属的前面,这或许隐喻的是机械之神对于人类的诘问和启示:一切条件已经具备,人类超越自身存在的时刻来临了,如同鱼类登上陆地一般,人类将通过与机器的融合超越固有的藩篱而达到崭新的境界。素子在最后试图凭一己之力打开思考战车的顶盖,结果变得支离破碎,一来是解释了人送外号“母猩猩”的来源;其次,由于既然已经设定了义体的内部构造,如果不让观众看到的话不就没意义了吗。所以素子是一定要支离破碎的,因为不将内部的机器裸露出来,人们就很容易忘记这个身体并不是真实的,而这个场景也成为了赛博朋克史上的经典定格,机器与缠绕在一起、断肢的末端延伸出电缆和接口,这本身就成为了赛博朋克的符号,所以但凡是素子单独出现的宣传画,几乎都是要和断肢的——如果穿了衣服那至少也得bci吧。实体与虚像20除了加上一些毫·无·意·义的3d段落之外,最重要的改动应该是将傀儡师的声优换成了女性(榊原良子,同时也是gis里面茅葺首相的cv),这是为了彻底断绝原版傀儡师和素子之间是男女恋爱的猜测。没错,百合果然是具有神性的。傀儡师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简直宛如实体和虚像”,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她们都没有体验过的桎梏。我记得素子原本的设定好像是从出生开始就义体化了,或者按照tv版的设定,她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全身改造了,所以几乎没有形成成熟的自我去体验过,而当人格固定下来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机器之中了,就像是壳中的幽灵。所以素子一开始就是异在于一般人类的,如同傀儡师在网络空间的海洋中蜉蝣而形成了自我,素子也是在机器制造的外壳中飘荡而形成了自我,一表一里如同窥镜自视。素子一直是一个暧昧的人:她并非哲学家的类型而是现实主义者,然而其内心深处又烙印了对于存在的怀疑,结果现实中的一切行动却又不受影响,如同彻底的身心二元论;她十分清楚正义的局限,但是又毫不犹豫地为其弄脏手,总觉得她好像只是把体制内的工作当做打发时间;她一直是作为体制的看门狗而行动,追捕傀儡师也仅仅是个政治事件,并没有形而上的含义;然而最终这个体制内的人竟然捡到了神,乃至超越了人类自身的存在,这完全不符合剧作原理,宛如机械降神一般。移魂都市。异次元骇客。攻壳。人体由无数成分构成,这些成分同时构成独特的人格,当然我的脸和声音也和别人不同,但我的记忆,则属于我个人独有,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我还有个人收集咨询的方式,综合这些才形成我个人,和我的善恶观念,虽然感到受到限制,却能在束缚中伸展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