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匝匝的枝丫缝隙过筛子似地将阳光扬扬洒洒地泼弄在濡湿地面上,光斑在晃晃荡荡间毫无意识地跃动着,浩浩荡荡的黑色蚁群恍如过斑马线一样略显谨慎地移行着。(看啦又看手机版)有两个人拥抱着彼此站在摇曳枝叶的风中,轮廓掩映在藤蔓交错般暗淡的境况里面,一点点抽丝剥茧样的隔离削弱着浅影的真实性,而那种恍若虚空中一枚浅粒子悬浮着的不稳定状态于微触碰的按压间快要接近碎掉。不清楚的影象是倒映在平静却又布满皱褶思维空洞且宽泛外表层面的介质。一切仿佛无人知晓却都被藏在背后的一双黑色眼睛尽收眼底,眼眸深处含有蕴藏着无限接近深沉的迷茫,以及泛涌着的白色泡沫样因挤碎就会破掉的未知性。
韩飞曾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它就像挥之不去的缠在他背上的一根绳索,他曾试图甩掉这梦靥般的存在最终却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绳索越缠越紧,最后完全和他的血肉纠缠在了一起,差不多成了他躯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永恒的烙印。
韩飞如尘世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埃尘样存在着,始终长时间浮于轻若芦絮的空气里面,于身体中揉合进光斑、时光的印渍。更多微粒和混杂着诸多复杂颜色的凝结产物就这样一点一滴日积月累慢慢成长着。他并不是吸收日月精华的一块在表面看起来就貌似很有潜力的美石,而似乎更接近于那些随意堆砌在乱石杂岗堆里粗糙有棱角的毛糙砾石。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静数时光淌过无痕,岁时悄逝无声。韩飞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感到已经死了一样,灵魂从身上如羽毛样缓缓脱落进厚实的空渊里面,慢慢碎掉的刹那有种不真实性,是那种完全湮没掉的虚幻感,宛如横亘廓长的倒影。更像某个人被袭卷进茫茫人海里永远都消失不见,后会无期终究成为未有告别之后的脚注。
怔怔地伫立在楼头阳台上,韩飞望着远处篝火样异常光彩的晚霞,它们剧烈燃烧空白气流成埃尘,倒灌进一方被从北方朝向吹来的风鼓膨起的囊袋状物,不断鼓胀着朝某个不确定的点涌去,最后暗淡了全部天色,驱赶走了天际上残存的一寸轻质的亮薄,即光线集中汇合又最终涣散的某个点。韩飞分明在恍惚间又看见那两个曾经拥抱着彼此的人就在天的另一端,乘着晚归的鸟儿,离彼此近到能明显感受到他们间情人般的亲妮,看起来有种甜蜜到融化不开的感觉,黏切却不是那么招人厌。不知怎么的,韩飞的眼眶慢慢变得湿润了起来,像是揉进了大把大把沙尘,红肿突起得异常兀显。像极了眼睫毛掉进眼窝里的那种不舒服的毛糙,而且带着愈发明显且不易拭掉的酸涩胀痛,接近揉进了辣子般的辛辣感。
然后一切就变成了隔着沉沉暮色般的不清楚,有道亮白的光剑划破脑膜的浅显层直至渗透进深皮质之中,瞬间接近撕扯开的空缺感简直像是要从脑颅中部塞进全部的阵痛,而且是挣脱不开的那种无限纠缠成团块状的黏状体。
韩飞在冥想的模糊意识中想起了一些有关曾经流浪的事情。他自懂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如同从某个不知名但确实存在过的空缺间隙里偶然蹦跶出来的一个肉身,它在分崩离析的浑沌状态里存活,薄弱的意识犹如断裂的茎蔓在汲取残存的光和露之后面对骤升的阳光一刹那间枯萎掉了似的,耷拉着变成没有丝毫气力的形态。韩飞他就困顿于这样一种境况中而无可遁逃,龟裂开的残存记忆慢慢变得黯淡且接近消逝,甚至没有一束可能的光线穿透其间给他带来丝许足以勾勒出些许关于自己谜一样的身世。这是一直笼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暗影。
带着他曾经一起云游四方的、到处流浪的那个乞丐模样的老头儿不止一次对韩飞说过——“你子天赋异禀,潜藏的能力很深,缺少的只是一个让其喷薄出来的契机。而我或许能够在你实现自我突破的路上推你一把。可助你成功的关键人物不一定是我,你需要静等你的有缘之人。”
韩飞从未将那老头儿的话语当真并且放上心头儿。虽然流浪时无可依附的他只有乞丐老头儿这样唯一一位亲人般的陪伴者。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老头儿在人家店铺面前为一块吃剩的馒头死皮赖脸地乞求,最后被人一脚揣开还放出狗去追咬,老头儿仓惶逃蹿中却依然在慌不择路时和狗去抢那半块儿馒头……
他也见过老头儿死缠烂打着一位身着粗布、手挎一整篮桃子的妇女乞讨颗桃子充饥最后被人家骂成“为老不尊,耍流氓”而招致一伙儿汉子把他捶得鼻青脸肿……
他还同老头儿一起睡在别人久置未用的凉亭中过,后来还遭人家浇泼了一身粪水同时被追赶着骂作“死不要脸的狗东西”。而韩飞心里当时想的是“你d简直连狗都不如。”
……
尽管遭受了各种各样痛苦纠结的屈辱经历那乞丐老头儿却从未停止过吹捧自己是什么“赛神仙”,能够通晓天地预知未来,掌握着全部意念之内的东西。总还会不断拍着韩飞的肩膀说他“师承自己的门下,将来必将名扬四海流芳百世。”而韩飞从来没有把他神经兮兮的念叨记挂在心上,只是将其当作一阵吹抚过耳边的风,那般轻盈虚而不实。他只觉得不切实际罢了。况且一直没填饱过肚子的老头儿不断催促着韩飞寻找食物,要有真本事就别说什么“名扬四海”,先填饱肚子再说。不然像韩飞这皮包骨的样子怕是饿死了连投胎都没有好去处。
直到有一天乞丐老头儿在撵着一辆奔驰的马车讨要时被迎面飞奔来的马车横亘撞飞,老乞丐躺在血泊里无力呻吟着,他那平日里泛着精光的眼神此刻笼布满阴云般的浑沌。他用残存在喉咙里最后一阵气力吐露出要对韩飞说的话:“我知道,对——对于我你不相——不相信,可你——你得相信自己,毕竟……”
老乞丐死去了,韩飞在一处偏僻的石砺丛草间掩埋了老头儿。他知道倘若听任老乞丐的尸体暴露野外弃之不管的话,很快就会腐烂甚至被野畜刨食掉,于是选择在浅质覆盖着的土层上面垫了很多砺石。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轻飘飘的根本无所依附。他真的想此刻会忽然掀起一阵浪荡飓风足以把自己像根芦苇般吹进虚空里面,恐怕也比此刻静滞的难过要好得多。
“注意点那子,猴嘴尖腮的样子鬼鬼祟祟,别让他进来偷取了我们的东西。”一句尖锐如破锣敲打出的声音嗡嗡作响地颤发了出来。
接着是一阵接一阵索索屑屑的附合声音,“说的没错,我看那子的确不太可靠。虽然他和我们一起干了这么久的活,可凭借我比狗还敏锐的嗅觉一直都觉得这鬼崽子很不牢靠。”“是的,是的,说的没错。”我们可不能一如继往乍乎乎地被这子给糊弄了。东西丢了算不上什么关键是不能被兔崽子给扇了面子……”“是的,心使得万年船,提防着点总是没错……”
韩飞回忆起自己一个人落魄时同一群粗枝大叶的人共同劳作时由于不喜欢说话的缘故,被所有人排斥在外。他干的是最重最累的活,得到的是最少的报酬。更可怕的是内心之中无限的落寞。他后来选择了逃开,回到了半饥半饱的流浪生活。他曾无数次挣扎着从死亡边缘存活过来,直到他误打误撞返回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岐凌乡。
韩飞离开岐凌乡时约莫十五岁左右,回到故乡时已经十八多岁了。多年的流浪乞讨生活使得他穿戴着的是一副破破烂烂的邋遢模样,泛黄的发梢上蘸着黄泥一般浅暗色的残渍,那是因为混浊的河水浸洗久了的缘故,还有就是他长时间从未洗过头。这一副“落水狗”般的狼狈样子使得他最初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不是“衣锦还乡”,三年多的时间不算太长,乡里也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极少数人搬离了这儿之外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韩飞在暂时的半乞讨生活中也路遇了一些熟人,不过他都未曾主动打招呼,这些人从前在他年幼时候待他很好,而现在几乎都已经认不出变化得像另一个人的韩飞。
“伙子,这块儿烧饼就送你啦!我看你年青气壮的,为什么不做些正经事儿呢?非要以乞讨为生吗?要不跟我一块儿卖烧饼吧?”韩飞碰上了以前觉得亲切而且挺信赖的焦大爷,看见他依然在卖烧饼。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在旁边望着焦爷爷极其熟练的烤饼技术,另外也是循着烤饼的香味觅迹而来的。
焦大爷是个很热心肠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韩飞饥肠辘辘的落魄样子,于是免费给他饼吃并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韩飞吱吱唔唔地不知说什么好,他一个劲儿地点着脑袋什么都没说。他确实需要一个安定的居所,这是他目前最简单的愿想。况且这位焦大爷很让他觉得几分亲切。
“伙子,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讨我喜欢,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一样。”焦大爷一边用粗布擦拭着手上沾粘的面糊一边咧嘴温切地笑着说。
“哦,噢”。韩飞哼着鼻子嗯嗯唧唧着,”我——”韩飞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关心过了,难免有些拘谨。
“我看你穿着破烂,恐怕也没有什么亲人吧?”烧饼摊上的焦大爷一边拾掇着摊铺上的各种什物一边聊家长里短似地说着不甚重要的话题。
“嗯。”韩飞的话不多,但每个字眼中都充满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伙子,有名字吗?”大爷一边将担子扛上肩膀一边不紧不慢地问着。
“哦,我姓韩,韩——”韩飞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名字早就不记得了。”
焦大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见多实广的他当然洞晓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