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红墙内。
“发什么呆呢,一双眼眸通红的,雪歌?”
旁边有人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声音里有点意兴阑珊的意味。
雪歌她睁着微微红的双眼,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回头见一众殿里的宫女姐姐们在院子里踢毽子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殿里的活儿都做完了,主子也说我们可以出来玩耍一下,你怎么这般放不开心,坐到这儿角落来一个人发呆。”一个年长的宫女坐过来,带怨气地说道,快要拽着雪歌一起去玩。
雪歌用袖子捂脸涩涩一笑。
要说角落,那个绻胭脂才是坐到偏僻角落,这样大的诸福殿院子,一众十几个宫女在种植芙蕖的曲池边荡秋千嬉笑玩闹,不受欢迎的绻胭脂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都是日子苦闷,埋着心里有说不得的心事,无奈世间有无限丹青手,却总是佳人一片伤心画不成,雪歌握着手中薄薄的几张纸,看着上面一行行字,泪水簌簌地落下。
“怎么哭了?这是你的家书?”
有很多人渐渐围过来,注意到雪歌的异样,纷纷露出同情的神情。
雪歌在上次宫中探亲日,根本没有等到她的家人,回来精神消沉了很久。雪歌很少提及自己的亲人,旁人只模糊知道雪歌幼年丧父。家中只有一个慈祥地老母亲,进宫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见着雪歌在大好日子别人玩得高兴扫大家地兴。有些心胸狭隘的宫女也许有点不愉快,但看在雪歌她本人也很可怜的份上,暂时没人计较了。
“刚刚一直没见你出来院子一起玩。怎么突然出来了就坐在角落里独自伤心落泪了呢?”有人柔声劝说道。“雪歌最乖巧。莫再胡思乱想。回想那伤心事儿了。宫中这么多地姐妹。雪歌不会孤单地。”
有家不得归。家中无亲人等候地悲痛滋味。哪里说得这样轻松。说放下就放?
很少有人知道。二十多年前。南江皇宫里地发生过一次残酷地大火。
“诸福殿……”
这个迷糊小宫女是这样说地。
皇太子念着这个殿名。像仔细咀嚼着一段躲在阳光底下暧昧不清鲜血淋漓地历史。
“诸福殿的你,想见一见家乡亲人吗?”
称不上鲁莽冲撞了他,她不过偶尔一声叹息,叹遥远的家乡亲人,不巧给路过的他听到。似上天约好的。端详着眼前的小宫女,皇太子慢慢忆起了在春前那一次御花园赏花——万紫千红怒放争艳。他在亭下凝眸看着那无数飞舞的花瓣,回首侧身发现了。独独有一片柔软的粉白花瓣,缓缓地,宿命般地舞落到了自己手中的冰冷酒杯,触上一霎那,柔弱得似一声浅浅哀叹,他似乎地确听到了。
原来他地好心情来源是因为这个。
拢在镶黑边的袖子里,自己地指尖一寸寸地冷下去,皇太子李靖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他这般问眼前的小宫女,神色淡然。当做奖赏也好,一时兴起何妨,掌控身边人地人生,从来是他的权力。
“回大人,见,见不到了,太远……”
意料中的回答。
庸人总以为距离是难以跨越的隔障,忽而又想起自己刚刚步出的那个念樨殿,皇太子勾起嘴角很晦涩的笑。
天涯咫尺,好受过阴阳相隔么?
“倘若本王赐你一次机会,见,还是不见?”
“呜……”这个小宫女眨眨眼,缩着身子嗫嚅半天,却是低低哭泣了,发髻上的小朵桂花下一刻就会凋残的样子。“回……大人,奴婢该死,见,见不到了……”
皇太子觉得他的指尖之冷已经传到了手肘部位,而原因就是这压抑的哭声。
“上次宫中探亲日,奴婢已经被通知,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辜负……大人好意,奴婢真的该死……”一个怯弱少女在面前哭泣,就像一切宫中怨恨填膺接近疯狂的女人一样,但是这个少女极力装着坚强的脆弱神情不堪入目,甚至比刚刚那个跑出来邀怜的宫女还恶心。
很少有人愿意提起,皇宫里发生过的一次火灾,日后成为很多人心中磨灭不掉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天听说天上正下着倾盆大雨,乌云压顶,整个苍穹好像快塌下来,那火灾来得莫名其妙,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它在皇宫深处悄悄地肆虐,转眼终酿成大祸。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一声声哀号恸哭被狂暴的雨点带到很遥远的远方。在有意无意地安排下,在之后地那些天里,所有人都沉默如同失去声带的哑巴。
当今皇后娘娘谈起此事时候,当今皇上谈及此事的时候,沉默又成为一张拙劣粗糙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