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到地道壁的扶月受惊, 欲大喊,季玉泽抬手, 力度不重不轻地捂住她的嘴,嗓音低冽。
“是我。”
她挣扎的动作停下,在暗黑的地道中只能堪堪看清他的脸。
怕对方看不清自己嘴型,扶月拉起他的手,写字:“你为何还在此处,不是说很快上去吗?”
写完上一句,接着写:“陆大人想见你, 我便带他们来了,没关系罢?”
话说,陆然可是大理寺少卿。
现客栈出了人命又瞒不住, 肯定得让他知晓, 而且,大凉律法中有一条:因自保性命而杀人者,无罪。
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杀客栈之人一事会对季玉泽造成麻烦。
刚刚在客栈上面跟陆然说的那一句‘你可是要抓我们?’也只是半开玩笑的话。
季玉泽从容淡定地笑, 暂不答,却道:“我还以为你是专门下来找我的呢, 原来不是...”
不解他为何这般说,扶月没忍住道:“我就是下来找你的。”
若不是担心他出事, 她是不会跟陆然和林平他们下来的。
似乎不是很在意此事。
唔了声,季玉泽从袖中拿出一条细带, 朝她双眸伸去:“你应是不想看到那些人的尸体,还是蒙住眼睛好。”
一条带着木兰香的细带贴上扶月眼睛, 绕过后脑, 轻缓地系上了一小结。
细带两头乖巧下垂着。
似融入了一头青丝般。
蒙住眼, 陷入灰色世界后, 她全身感官放大,忙不迭地又在他掌心写下:“你现在要带我去放尸体的地方?”
滴答,滴答,滴水声无限放大。
扶月不由得握了握紧手。
他笑,俯身在她耳畔,状似轻咬着耳朵,不正面回答,莫名道:“也好,他们该看一下那些尸体的。”
相信陆然不会只是单纯的想见自己,更想知道的应是客栈之人如何了。
人总会为心底真正想做的事情找借口。
确定蒙眼的细带不会掉下来,季玉泽牵住扶月的手:“走罢。”
扶月自然也是知道陆然一定会有想看尸体的心思,查案之人,看重这些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其实有点儿想问一下季玉泽为何不直接带陆然和林平去看尸体,而是要中途拉走她,让他们自个儿寻来?
不过扶月还是没有问。
季玉泽的心思太令人琢磨不透了。
何况问那么多作甚?他无事且在自己身边便好。
地道里有不知从哪儿渗进来的阴风,一股一股地吹着,她感受着衣裳的拂动,内心升起不安。
一难闻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钻进扶月鼻间。
越往里走,难闻的气味越重,但牵着她手的青年仿佛习以为常,步伐如故慢条斯理。
人若是死了,在常温下,六时辰内不做处理便会发臭。
也就是俗言道的尸臭,听季玉泽说,这里不仅有昨晚才死的客栈人,还有一些像他们这样来此住的客人。
所以有比较重的尸臭,也是情有可原。
扶月闻着身心不适,却没说什么,反而攥紧他的手,贴近那抹冰凉。
察觉到掌心一紧,季玉泽脚步微顿,看了一下交缠在一起的手,不过一秒,继续朝前走。
地道尽头有一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房间。
此处不大不小,一般房间该有的东西都有,例如床榻、梳妆桌、椅子、铜镜等等。
只那床榻上躺着一具皮肤黯淡无光,还有少量尸斑且僵硬的尸体。
在两人即将踏入石室前一秒,季玉泽忽开口。
“脚下有东西,跨过去。”
此言一出,扶月抬到半空的脚,微微跨大了些,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越过倒在石室门口的尸体。
待跨过去,她才惴惴不安地写字问:“刚刚脚下有什么东西?”
季玉泽低垂着眉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温柔道:“一只老鼠,一只,很大的老鼠。”
原来是老鼠,扶月素来不怕老鼠,倒没觉得有什么。
“对了,这儿的石室有油灯,我能看到你说什么。”他似很贴心地提醒一句。
没想到地道里还有石室,她深呼一口气,问:“那,尸体都在这儿里面吗?”
若是可以,扶月想离那些尸体远一点儿。
一般来说,没有人喜欢靠近冰冰凉凉的尸体。
季玉泽放柔嗓音:“不,他们不在,他们被我放到了石室外面,我们进去等陆大人。”
是吗。
她犹豫了一下:“那我可以解下带子了吗?”
望着面前眼蒙细带,依赖着自己行动的少女,他借着牵手,将她指尖拢入袖中。
“还是不解为好,不然,一不小心你便可能看到外面的尸体。”
季玉泽眼睫忽地一眨一敛,细声建议道。
听完,扶月点头,反正有他在旁边,不解开细带,也不会出意外。
可,此处尸臭偏重。
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比来的路上还要重,尸臭萦绕在四周,便是季玉泽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木兰香也不能遮掩半分。
是因为尸体在石室外面?还是,尸体就在里面?
扶月藏在细带之下的眼眸一眨一眨,有了自己的判断,表面却依旧平静,任由他拉着。
入了石室,温度奇怪地恢复正常。
不知道石室有没有门,倘若拉上门的话,这里面的温度可能会比客栈外面的温度还要高。
假若要她在石室住一晚,绝对热得受不了。
石室四壁各个角皆燃着油灯,灯火较于阴暗的地道来说明亮。
季玉泽将扶月带到梳妆台坐下,长指梳理着像黑色锦缎一般光滑柔软的头发。
“今日我还没为月月梳妆呢。”
扶月闻言一顿。
今日一早她起得有点儿急,匆匆洗脸漱口后,随意挽起头发就不管了。
在阴森的地道石室梳妆?
怎么听扶月都觉得怪异:“在此处如何梳妆?”
还有,如果陆然、林平他们来石室看到这般古怪行为,怕是目瞪口呆,毕竟她也困惑。
青年抬起手,十指从两侧轻轻插.进乌黑长发,宽大袍袖垂落,拂过少女瘦肩。
“这间石室有铜镜,我随身带了一把檀木梳。”
他声音很轻。
随后,手还捧着数不清青丝的季玉泽弯下腰,越过她侧脸,看着她的唇,似乎在等待着答案。
反常。
太反常了。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扶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想,可情急之下,又想不出些什么:“好,你梳罢。”
暂不知发生何事使得他有发疯的倾向,当下她识时务地顺着对方。
要梳便梳罢。
不就是梳妆地点变换了一下吗,之前他不也替她梳过?有什么大不了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扶月说服自己。
油灯泛出的淡光打在青年面上,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之余连带染开一片浅浅的薄红。
灯影下,他盯着少女的面容。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季玉泽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慢慢直起腰,微低着头,神色却不清。
他掏出檀木梳,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着。
石室里,除了床榻之上的一具尸体,距离梳妆桌不远处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四具尸体。
离奇的是,这五具尸体貌似被人特意摆弄过,正脸皆是面向梳妆桌方向,像是在看着梳妆桌前的两人。
季玉泽专心地挽着扶月的发丝。
梳完,在要插上莲花白玉簪时,他突然朝那些躺着尸体的方向各看了看。
尸体全没了嘴巴。
一一被割掉了,露出一口毫无遮挡的牙,上面还带着血。
昨晚尚未动手前,季玉泽看见了他们商议该如何处理扶月的画面。
他们说这是难得一见的长得细皮嫩肉的姑娘,要把她的肉好好地保存下来,制成菜食给下一位来此处住宿的客人吃。
那时候,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字。
难看至极。
季玉泽缓缓地把视线从尸体上收回来,落到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少女脸上。
莲花白玉簪没入挽起来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