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夕照里,两辆马车像是追赶落山的太阳似的,发癫地跑着。()忽然前面一辆马车的木轮硌到一块大石,车身一震,险些翻过来。
古小红在车厢里一个没坐稳,向前扑了出去。面前的江清酌却坐得那么端正,仿佛丝毫没受那一颠的影响。他只是飞快地伸出手,接住被震离了小几的两只棋篓。若任它们这么掉下去,就定会砸中伏在几边的小红的脑瓜了。
小红吁了口气,她还担心自己方才那一扑,会正巧落在他的怀里,就像昨夜喝得人事不知,连他袖子里飞出的细钢索也没有察觉,莫名其妙就跌倒在了他的膝头。
她扶着小几赶紧爬起来坐好,这一回,不敢坐在他的对面了,隔着小几坐了一顺。顺手抱过一篓白玉棋子在手中,像是为自己的胆气压舱。
车厢外,萝卜姑娘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她的边上是一脸愤怒的哑奴,眼巴巴地看着她夺了自己的鞭子在马臀上抽了一下又一下,还大声地向后叫嚣:“后面的,快一点啊!天黑以前赶不到客栈就得露宿荒郊了!”
小红听着鞭响,不由想起了桑晴晴,忆起了当初两个女孩一起去镇郊打水,晴晴一路挥着马鞭开路的模样。不知道,此去华城能付遇上她。
念及此,嘴角勾起一抹笑。这笑容被江清酌暗暗看了去,像是被染了病一样,他也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来,难得地先开口道:“不要担心,有哑奴在外看着,罗姑娘不会掉下车去。”
“我才不担心罗姑娘,”小红低头道,“我担心你食言。”
半升烧酒,喝醉了,就得跟他去华城,在路上,告诉她想知道的有关造酒的秘密。这是个赌约。结果,她喝醉了,输了,便兑现承诺,跟着来了。自上车就等着他兑现诺言,只是紧张了一下午,都没想到自己开口要问。
小红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在屋顶上吹了一个冬天的腊肉,木木的,过去的机灵半分不见了。
江清酌看着她,道:“来日方长,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一时是讲不完的。不过你可以先挑几条你最关心的疑问,我自会给出答案。”
小红问:“你说我们那五日来做的工有个名目叫踏曲?酒坊过去全然不招女工,为什么这一回招这么些个女孩子来踏曲?”
江清酌答道:“过去的踏曲,都是男工来做的,有些酒曲用脚踩,有些酒曲用手捏成圆饼。手的力道不如脚,所以捏出来的酒曲不如踏出来的紧实。品起来甘美香醇的酒,却常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用一双粗糙的臭汗脚踩的麦粉发酵而成的,这一条,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不愿再喝酒了。因此各酒坊也刻意将这道程序隐晦了。可今年,万坛金酒坊里有人给我父亲献了一条计策——”
他略停了停,见小红已将头抬起,两只眼睛直瞪瞪地望着他,巴巴地等待下文,才接着道:“那条计策是反其道而行之,将这一程序大大公开,着意渲染,但关键之处,就是将粗鲁的男工,换成妙龄的少女。”
小红撇嘴道:“少女不过是比臭男人干净些,洗脚水还是洗脚水,也不能变成兰芷香汤啊。”
江清酌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却依旧平静道:“少女的脚,对有些人有着特别的意味。他们情愿花上天价去喝美丽少女的洗脚水。”
小红听得惊奇,也觉得两只脚被热铁烫了一下,心虚地缩了缩脚,好像一时三刻内她的脚就要被斩下来放进金托盘里高价沽售。
“是谁出的要命的馊主意?”她气恼道。
“那个人,恰好你也认识。就是那赵掌柜,就因为献了这条好计,我父亲才将他派遣到枫陵镇开分号,并挑选踏曲的少女。须知,附近一代村庄镇店虽多,却也只有枫陵镇的民风最为开放。据他说……”他又笑了,似有嘲弄赵掌柜之意,“枫陵镇是附近一代以盛产美丽少女闻名的一个镇,将我父亲哄得心花怒放。实则,底下人都知道他是看中了枫陵镇的百姓手里都攒下了几个小钱,又爱喝酒,十余年来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酒楼。这块地皮油水如此之丰,他是早打了算盘要来的。”
小红心中,又将赵掌柜看低了一层,居然能想出这种点子来媚主的,就该每天灌他一盆点豆腐的盐卤水,嚎死他。她心念一转,又问道“那你为何来?难道你赞成这个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