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被留在御书房,传话的小太监来禀,说是万岁爷正在永和宫用膳,让清风在此稍等片刻。清风应了,大手一挥,将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遣退。
御书房内还保留着他在位时的模样,不免心中感慨,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见到御案上一摞宣纸下面的画幅,清风眼神一黯,拿起来细细品赏。这正是那年巡幸五台山时十三画的那一幅,后来就被他放在案下抽屉,有时候想念太甚,便拿出来细细描摹一番。
因是十三所赠,外人只道是天家父子和乐温馨,倒是掩盖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
此时再看,却多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和不忍。
从前只是不敢明目张胆示爱,现在却是连真实身份也不好说破。
没有了血缘禁断的束缚,也不必理会天道人伦的压力。只如今,一个为君,一个为臣,连曾经最紧密的父子关系也不复存在了,半点亲密不得。
胤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清风背对着他站在御案旁,手中拿着那副画卷,纤长的手指轻抚画中人的脸颊,小心翼翼,却又情深无限。高大挺拔的背影,宽阔厚实的肩膀,明明就是他最为熟悉的下属,那一刻,竟让他乱了心神,仿佛这个背影看了千次万次,被刻在了心底,却又不得不将它掩盖。
苏全侧头,疑惑地看了胤禛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屋里的清风,隔了半响也不见胤禛往前走一步。苏全搀着胤禛的胳膊,低声提醒道:“主子……”
胤禛微愣,回过神来,压下内心的悸动和不安,抬步走了进去。
清风转过身,一眼就望进了胤禛那双透着疲惫和倦意的深邃瞳孔,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身份,盯着胤禛愣愣看了片刻。
胤禛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了清风一眼,又看到他手中拿的画卷,脸色一沉,面露不悦,无声行至龙椅前坐下,神色冷峻凌冽,连周围的空气也因胤禛的怒气而降了温。
清风双手一顿,将画卷收起来,整齐地放在御案上,上前一步予胤禛行礼。
儿子跪老子天经地义,老子跪儿子……这让他有点拉不下脸来,更何况他曾经还是个做过皇帝的老子。
胤禛未曾注意,毕竟以前清风在他跟前也是不必跪着行礼的,抬手道:“身体如何?”
“已经大好了。”清风低声应道。
胤禛抬眼,定定地看着清风,半天不言。
清风沉默了半响,也不见胤禛问他第二个问题,不由得抬起头来,又与胤禛的视线对上。幸而他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恼怒自己的角色一时片刻转不过弯儿,又担心面对胤禛时泄露了不该有的心思。清风暗自稳定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胤禛。
“属下也不知为何,前几日许是魔怔了,先帝驾崩那会儿,正欲前来面见主子,却不知何故晕了过去,这几日浑浑噩噩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属下担心为主子带来麻烦,昨日醒来后就在郊外的农家留宿了一晚,直到今日进城,才发现主子在搜寻属下。害主子担忧,请主子责罚。”
清风咬了咬牙,跪在胤禛身前,又缓缓道:“属下虽然功夫在身,但粘杆处的事却记不大清了,为了主子的大计,还请主子撤掉属下统领一职,今后便跟随主子左右,保护主子周全。”
他没有清风的记忆,也不清楚粘杆处的运作流程,胤禛又是个谨慎多疑的,难免以后会引起他的猜忌。倒不如现在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老实交代了,一来放弃了粘杆处的统领权,远离了胤禛的机密要事;二来嘛,贴身侍卫就等于把自己放在胤禛眼皮子底下监视,既可以打消胤禛的怀疑,又能明确自己的忠心,最重要的是可以和胤禛时时刻刻待一处,他也乐意。
胤禛闻言不由得愣住了,他倒是没怀疑清风的忠心,只是这无故晕了过去,又做了一场大梦,还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却是诡异得很。
清风掩饰得很好,胤禛也还是发现了,且不说今日见到清风时那一份悸动,便是现在,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还透着萧索淡然,身上那股凌冽威严的气势,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几的青年所应有的。又因他自身也是这个么情况,就不得不多想了。
“可还记得梦见过什么?”胤禛心里震惊,面上不显,紧盯着清风的眼睛淡淡发问。
清风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一面猜测胤禛问这话的含义,一面转动脑子找借口道:“梦魇住了,像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又被人掐住脖子,差点死了,醒来后才知是场噩梦,是属下大惊小怪了。”
胤禛心中一凛,点点头,大概有了谱,又问:“如今脑子可大好使?还记得哪些人哪些事?”
清风嘴角一抽,哭笑不得,什么叫脑子不好使掩饰性地低下头,斟酌道:“主子和他人说的话,属下……也还是听得懂的,规矩礼仪倒也没忘。属下还记得先帝爷,记得雍王府,也还记得主子是属下唯一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