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池之中,城中显然经历过一场大火的焚烧和人为的捣毁,鞑子临撤退之前,显然是拿城池出气,进行了疯狂的破坏。 在巡视全城之后,张延龄和朱麟松了口气。城池之中的房舍虽然损毁严重,但是城廓城墙没有遭到特别大的破坏。除了北城城墙遭到那日投石机投石攻击,城垛破坏,城楼坍塌之外,城墙主体还是完整的。 毕竟是夯土和砖石打造的坚固要塞堡垒,想要破坏这样的城墙结构还是说说而已。 只要城廓完整,重建独石城便问题不大。无非是休整城楼城垛,重新建造损毁的房舍罢了。若是城廓倒塌,重建可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了。 独石城作为宣府镇上北路的唯一一座要塞堡垒,起的作用还是很大的。肩负屯兵囤积物资,作为北边长城各隘口烽燧城垣守军的后方基地,保证他们的物资粮草的供应以及紧急情况下的驻守堡垒等诸般作用。没有这座要塞在此,北边长城上的守军怕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在仔细搜查了周围的山谷,查看了鞑子的踪迹之后,基本可以确定鞑子是全部撤离了。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巴图蒙克的目标便是朱厚照,没有得手自然会撤走,因为他知道明军大队人马即将到来,这独石城也不是他能够守得住的地方。 张延龄和朱麟商议了一下,两人分头行动。由朱麟率一千五百兵马前往查看北边的喜峰口等长城隘口和城垣上的情形,确认鞑子是否已经完全撤离。 张延龄则带着五百名兵士和陈式一等数十名校尉整理城池,清理尸骸,并且搜寻城中百姓的下落。 午后时分,兵士们在城中废墟之中找到了几十名百姓。张延龄闻讯连忙赶去查看,发现那些都是一些年迈的行动不便的老翁老妪。张延龄连忙询问他们情形,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原来城中百姓并没有被全部屠杀。城破当晚,南城门洞开之后,许多百姓趁着混乱逃出了城,躲到山林之中去了。留下的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他们躲在废墟之中,鞑子倒也没发现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张延龄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最愧疚的便是丢下了城中百姓突围了出去,让城中百姓留在了鞑子的屠刀之下。现在得知许多百姓幸存了下来,心里自然很是高兴。 张延龄派出了几只小队进山去找寻躲藏的百姓们,自己亲自参加到清理城内城外的尸骸和废墟的行动之中。 鞑子似乎清理了一些尸体,毕竟他们占领了独石城之后也不会连自己的兵士的尸体都弃之荒野不顾。但即便如此,散布在城内外的尸体还是到处都是。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明军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数量多达数千具之多。 由于天气炎热,大量的尸体已经腐败,很容易造成污染和瘟疫。掩埋也不太现实,而且会造成污染。于是乎张延龄下令将尸体堆积起来,进行火葬。 兵士们砍伐了树木堆在几座小山一般的尸体周围,在南城门外的空旷之地点火焚烧。黑烟升腾,直冲云霄。张延龄率众人站在城门外默哀拜祭,心情沉痛之极。 天黑之后。朱麟带着兵马回来了,告知了长城隘口的情形。不出所料,隘口烽燧遭到了大量的破坏,鞑子临走事捣毁了十几处要害堡垒。朱麟留下了两百兵士暂且留在各处隘口驻守。只是起一个哨探的作用,因为已经没必要守在那里了。 当晚,兵马在城中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扎营。初更时分,张延龄和朱麟一起上了北城墙上。踩着遍地的石块,看着残缺的城垛,张延龄思绪起伏,想起了不久前在这里守城血战的情形,不禁唏嘘不已。 “延龄老弟,我听陈千户说了你们在这里的作战经过,朱麟对你钦佩的五体投地。此次独石城之战,我想不出我大明朝有谁能做的更好。换做任何人,他们也绝无可能在只有数千兵马的情况下对抗两万多鞑子兵马。且重创鞑子大军,护送皇上突围出去。这一切有如神迹一般。今后谁要是夸口他领军打仗天下第一,我便啐他一脸。除了你张延龄,没人敢说会打仗。”朱麟沉声说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叹道:“朱兄,你也太抬举我了。我哪里会打仗?我只是奋力求存罢了。城外那么多我大明将士的尸骸还在焚烧,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此战的胜利,我可不敢贪功。” 朱麟摇头道:“我可不管,你要我别跟别人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自会听你的话不对外啰嗦。但是在你面前,我却不能不表示钦佩。我可不是拍马屁,有一说一,若没有你运筹帷幄,皇上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张延龄笑了笑,转身负手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荒野。夜风吹起披风,猎猎轻扬。天边一弯新月挂在山巅之上,云动月黯,四下里山野忽而幽暗,忽而迷茫。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边塞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发生过多少战斗,战死过多少人。朱麟兄,你觉得他们死的有意义么?”张延龄轻声道。 朱麟愣了愣,挠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想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延龄笑道:“有感而发罢了。你想,我大明数十万将士戍守边塞,随时准备和敌人战斗至死,他们为的是什么呢?他们站在城墙关隘之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朱麟笑道:“延龄老弟,你想得可真多。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作甚?” 张延龄转过头来看着朱麟道:“朱兄,这些事自然是要想的。以前我也不愿想这些事情,但是,经过独石城之战后,我觉得有些事情该想一想了。” 朱麟愣愣的看着张延龄,但听张延龄轻声道:“咱们在京城天天锦衣玉食吃吃喝喝,天天为了自己一些蝇头小利而你争我夺的时候,可曾想过边塞之地,数十万将士在这里守卫大明的安宁。他们忍受着炎热苦寒,忍受着孤独寂寞,忍受着粗茶淡饭的日子,还要时刻面临敌人的威胁,时刻面临死亡。和他们相比,我们岂能心安理得?” 朱麟挠头不知说些什么。 张延龄笑道:“朱兄,我没有指责别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该对得起战死在沙场上的这些兄弟才是。他们或许有的是迫不得已,但是我想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定是存着报国卫家之念,勇于赴死的。我只是在想,我们这些大明朝身份尊贵之人,格局也应该大些。当有报国之念,而非只关注眼前的苟且才是。这一次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种感受。或许朱兄觉得我无聊的很,说的这些话矫情的很,但这是我心中的一些真实的感悟。” 朱麟沉声道:“延龄老弟,我没觉得你矫情无聊,我反倒对你更加的敬佩。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汗颜。我爹爹也说过这些话,以前我不理解,但今日站在这城头之上,我忽然觉得你们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咱们勋戚之家,或许要做些改变了。” 张延龄笑道:“朱兄,看来我真的没看错你。” …… 朱厚照一行一路南下,一天后,宣府镇总兵保国公朱晖率领的六千骑兵迎头赶到,汇合一处。 朱晖见到朱厚照安然无恙,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第一件事便是谢罪。因为在得知皇上在独石城被鞑子两路大军围困的消息后,朱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为了增援上西路,朱晖甚至将上北路的龙门卫兵马都调集前往,这让上北路兵马空虚,来不及及时救援。以朱晖对独石城的兵马数量和防御情形的了解,得知皇上被两万多鞑子困在独石城的消息后,他的心都凉了。皇上恐怕难逃此劫了。 所以他立刻调集六千骑兵赶来救驾,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来不及的。但现在,看到朱厚照居然安然无恙,朱晖既欣喜若狂,又觉得不可思议。 对于朱晖的请罪,朱厚照当然是不会责罚他的。朱厚照本就隐瞒着行踪,朱晖调动兵马围剿入侵的鞑子四万大军也是情有可原,他没有理由怪罪他。 更何况,朱厚照已经接受了刘瑾的建议,将此次巡边遭遇敌袭的事情说成是主动迎敌之举,便更不能怪罪别人了。 当朱晖从皇上口中听到他说,他是主动前往独石城御敌,阻挡鞑子大军南下抄了宣府镇兵马后路,挫败了他们和上西路入侵鞑子大军南北夹击的企图的话时,朱晖当时便惊得目瞪口呆。 朱晖是当事人,他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巴图蒙克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又怎么会相信朱厚照的这个说法。但是他很快便明白,这是皇上的一套说辞罢了。皇上这次巡边是冒失和荒唐的行动,皇上不过是要丧事喜办,往回找补罢了。 朱晖是聪明人,他当然不会戳破。于是顺水推舟大赞皇上英明神武,将上西路鞑子大军主动撤退的事情归功于皇上在上北路独石城的阻击之战所引发的必然结果。将整个鞑子入侵到败退的功劳都归功于皇上的洞察战机,勇武无敌。 不过,私下里,朱晖倒是很快便知道了独石城之战的一些细节。也从一些人口中得知了建昌候张延龄才是皇上成功脱困的关键人物。 了解更多战斗细节后,朱晖更是惊讶且钦佩张延龄的那些作为。 圣驾南下,一路上陆陆续续赶来救驾的兵马都已经赶到。浩浩荡荡汇集了四五万大军随行。再数日,大军护送圣驾抵达居庸关。而此时此刻,得知消息的朝廷文武百官勋戚王公以及出动的京营十余万大军已经尽数抵达居庸关南口。 朱厚照下了圣旨,让他们不必出关,只在南口之外迎驾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