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岭下,得知侯爷前来,迎接的人群早已聚集在坡下东侧广场之上。 巨大平整的广场上各种车辆和物料堆积如山。四周边缘光是大型的仓库便有三十多座,这还不算露天的凉棚搭建的堆场。 入口处巨大的铁门前,徐杲父女,赵老吉父子,以及个作坊的管事工匠领班统统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张延龄的车马停下时,前方已经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见过侯爷。” “见过东家。” 众人乱七八糟的叫道。 张延龄忙下马上前道:“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怎地还生分起来了。都起来说话,这不是折煞我么?” 扶起了徐杲和赵老吉,众人也都纷纷起身来,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喜气洋洋。 “各位可都安好啊。看起来大伙儿气色都不错嘛。”张延龄团团拱手行礼,笑问道。 “好,我们都很好。”众人纷纷笑道。 张延龄笑着点头,看着赵老吉道:“老爷子身体如何?腰腿可还硬朗?” 赵老吉拱手笑道:“托侯爷的福,我身子硬朗的很。没病没灾,一顿饭三大碗。” 张延龄点头称好。 人群中有后生叫道:“老铁匠的身子骨,比咱们这些人还厉害。抡大锤,我们都轮不过他。就是容易闪着腰。” “哈哈哈。”一群工匠大笑起来。 赵老吉怒道:“当着侯爷的面揭我的短是么?大柱子,回头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那后生忙道:“不敢了,不敢了。饶了我。再也不揭短了。” 众人又是大笑。张延龄微笑道:“老爷子还是不要抡大锤吧。虽然咱们身子骨硬朗,但是这种重活,还是让后生们干才好。闪了腰可不好。” 赵老吉笑道:“侯爷莫听他们胡说。我好的很。” 说话间阿秀已经下了车快步上前来,赵老吉看到女儿回来了,忙迎上去。父女两个欢喜说话,眉开眼笑。 张延龄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徐杲,拱手道:“徐大人还好么?” 徐杲拱手道:“好得很。侯爷倒是黑瘦了些。宁夏平叛这差事,颇有些艰苦吧。” 张延龄笑道:“那也没法子。好在一切顺利。” 徐杲笑道:“是啊。我听赵千户说了,虽然凶险,但好在凯旋而归,立了大功。恭喜侯爷了。” 张延龄摆手道:“多谢。这次多亏了你临走前赠的连发铳,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帮了我大忙。” 徐杲笑道:“能帮上忙就好。我已然做了改进,一会跟你详细说。” 张延龄喜道:“那可太好了。还是徐大人靠谱。埋头钻研,成果斐然。这一次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议。” 徐杲笑道:“不用说,又有什么新奇的好点子了是么?” 张延龄点头笑道:“也许是馊主意也未可知,回头再详细说。那个……幼棠呢?她没来?” 徐杲笑了笑道:“听说你要来,躲在屋子里梳妆打扮呢。” 张延龄呵呵笑道:“那可真是……真是……” 徐杲摆摆手道:“一会你便见到了。咱们上山再说。” 在众人的簇拥下,张延龄一行沿着东坡石阶大道往野狗岭上行去。两个多月过去了,野狗岭外表的变化倒是不太大。唯一变化的便是早春移栽的树木都已经郁郁葱葱。整个野狗岭从开始建设之时的光秃秃乱糟糟,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绿树红花掩映的山头。 走在上山石阶上,若不是偶尔能听到左近横坡处传来的叮当的敲击声,以及树林中冒着黑烟的烟囱之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座花园了。 抵达野狗岭最上方的冶炼工坊,高大的烟囱直插天际,两座莲花炉和几座冶炼炉如火如荼。高大的作坊里,铁链哗啦啦作响。行车机轴在铁架上带着巨大的声响滑行来去。工匠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干着活。一派繁忙景象。 张延龄心中欣慰而又感慨。在不懈的努力之下,野狗岭终于一步步的走向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模样。自己投入了超过二十万两银子在其中,可谓是自己所能拥有的穷尽了财力人力。 这一切终于初见成效,没有白费。 在山顶公房稍加歇息片刻,老铁匠和徐杲介绍了一番,便带着张延龄前往参观。 首先前往的是山顶库房。库房里冶炼铸造出来的精钢和精铁码放的整整齐齐,由专人负责出入库的管理。张延龄翻看了几页登记册便完全放了心。从登记册上便可以看出这里的管理是井井有条的。 各种规格的精钢分为数个等级分别造册。出炉多少,损耗多少,领用多少,归还多少,经办之人,用途是什么,都有详细的登记。 库房里,各种品级的精钢锭和铁锭也分门别类,挂了标签登记。上面甚至有出炉的日期,当天的记录说明等等。 徐杲作为野狗岭兵工厂的总管事,充分发挥了他在工部管理各种物资材料的所能。从这一座冶炼库房便可知道他是用心来管理的。 “我觉得我不用再看了,有徐大人在这里管理兵工厂,无需我再指手画脚多说半句。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我没想到的你也想到了。”张延龄笑着对徐杲道。 徐杲呵呵而笑,谦逊道:“侯爷万莫这么说。侯爷命我管理此处,我岂能不尽力?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有待完善。这么大的地方,耗费数十万两银子建设的成果,我岂敢掉以轻心。” 老铁匠在旁笑道:“延龄,你可不知道。徐大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琢磨这里的事情。不但操心上上下下各大工坊的事务,晚上还熬夜亲自钻研那些火器的形制。我真是佩服的很。你请他来管事,算是请对人了。野狗岭上上下下谁不服他?我老汉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杲笑道:“老哥别这么说。徐某一人可管不好这里,许多事还是你老哥帮衬。这里要说最有威望的,还得是你老哥。” 老铁匠哈哈笑道:“徐大人,他们那是看着延龄的面子。知道我阿秀是侯爷的人,他们才如此。对我那是怕,对你那是敬,这可是两码事。” 徐杲摆手道:“一回事,一回事。” 张延龄在旁大笑道:“二位都是关键人物,也不用谦逊了。谦逊过度便是矫情了。总之,有你们在这里,我便完全放心了。我觉得其他的地方也不必去看了,我来也不是找纰漏的。” 徐杲道:“也好,其他地方也不必看了。不过开凿的石窟你不瞧瞧么?里边有好东西呢。” 几人从北坡石阶下去,不久后便看到了通向野狗岭下方斜斜横切进去开凿的山洞。这是个大工程,张延龄估计没有两三年也不可能完成内部石室的建设。这本来是用来关键时候用来储存物资和藏匿的工程,但随着私造火器的事情被默许,其实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必要。 不过工程还在继续,而且进展的很快。 一条斜斜的甬道通向下方,张延龄等人走了六七十步才到了尽头。那里叮叮当当有石匠在开凿山腹,忙的不亦乐乎。甬道每推进丈许,便有原木框架和垒砌的石砖作为支撑,安全工作做的倒也不错。 甬道两侧已经开凿了四个石室。在其中一个石室里,张延龄看到了整整齐齐码放在里边的一排排木箱子。 “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好东西?”张延龄笑问道。 徐杲笑着点头。张延龄上前掀开一支长条形的木箱,里边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几支长管鸟铳。在火把照耀下,油光锃亮,湛蓝簇新。 张延龄拿起一把来,这才发现这鸟铳的构造已经不同,这是拉栓式连发鸟铳。原来徐杲已经造出了一批连发鸟铳来。 “果然是好东西。”张延龄喜道。 他伸手取出一只来,熟练的拉动后膛。咔咔声在石室里回荡着,顺滑无比,流畅无比。这枪栓拉动的声音在张延龄听来简直比世上最美妙的声音还要好听。 “嗯,加了卡簧是么?到位自动滑入。球杆也做了调整,更加的不费气力了。后膛似乎宽大了些,这是为了装大纸包弹是么?不错不错。确实有了很大的改进。”张延龄一边摆弄着,一边笑道。 徐杲抚须微笑,颇有遇到知音之感。张延龄拿到手里,便将自己改动的地方全部说了出来。自己甚至不用多嘴解释一句,他便已经洞悉玄机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最怕的是自己的改动张延龄完全不理解,那岂非是明珠投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张延龄摆弄了一会,放下鸟铳,转身向徐杲深施一礼道:“多谢徐大人了。延龄对徐大人的敬佩和感激难以言表。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徐大人所耗费的心力,但是延龄却是明白的。若非是徐大人这样的大工匠,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精致漂亮的火器。” 徐杲笑着还礼,心中欣慰无比。 两人相识大笑,惺惺相惜。 张延龄可不是客气话,在这样的时代里,徐杲做的这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探索。每一处的改动和进步都是前人所没有做过的。非有钻研精进之心,非有精湛的技艺和苦苦求索的态度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张延龄知道这当中的艰难之处。他只是出了一张嘴,描绘出一个方向,而且是他自己也并不精通的方向。但是徐杲做的可都是实现这种可能的实事。前有徐幼棠做出了探索,到了徐杲手里,更是大踏步的前进。 这样的连发鸟铳,已经是这年代所能造出来的单兵火器的天花板的存在了。 张延龄钦佩徐杲,徐杲何尝不也因此成就感满满。之前无数个枯灯深夜里的苦苦思索和煎熬,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张延龄等人盘桓了一会出了山洞,走到公房左近的时候,南边山坡上传来了阿秀的声音。 “相公,瞧谁来了?” 张延龄从长窗里探出头去,只见南边山坡石阶旁一颗盛开的花树之旁,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正站在树下,仰头朝着上边张望。 “幼棠!”张延龄大喜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