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活动一下手臂,除了轻微的酸涩并未有其他影响。
这可是稀奇的事情,因为王全手臂其实受过伤,平日里只要背一会儿背篓,就会又酸又疼,如今换成双肩包却没有太大负担。
原本只是感觉新奇,现在王全就是发自内心的惊喜了,他向他的同窗们极力推荐:“我等学子时常游学,若有此物,必是事半功倍!”
“此话当着?”
“当真,而且是饭堂西施亲手准备,数量有限,极为珍贵。”
学子一听,顿时后悔:“居然是饭堂西施的东西?哎呀,真是羡慕王兄!”
“早知道我也去饭堂吃饭了!”
王全:“哈哈哈哈……”
大部分同窗都吃下他的安利,只有一位地中海——这位学子年岁四十又七,在国子监中的年岁算是偏大的,他张嘴就嘲讽:“不过是用粗麻布缝起来的口袋,和码头上搬运货物的麻袋差不多。”
王全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大庭广众之下被驳斥,表情当即就不好了:“兄台何出此言!”
“哼,我说的有何错,粗麻布连人都不穿,她用粗麻布做成包,再分给别人,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王全皱眉:“礼轻情意重,饭堂西施本身就不亏欠我等,以前那么多厨子,可有谁还为我们学子做活动的?”
这话说的不错,大家逐渐回忆起来,一对比,蔺荷简直人美心善:“饭堂西施不仅做饭好吃,还总是为学子着想,上次我因为升堂考没有考好,吃饭的时候带了情绪,她还安慰我呢。”
“这算什么,隔壁班的许崖过生辰,饭堂西施还送他长寿面呢!”
“天啊!还有这事情?!”
“呵呵,我看分明是某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没有人站在地中海那边,可把地中海气得不轻,冷笑一声:“等着吧,我才不稀罕一个破麻布。”
之后没过几天,地中海便也背了一个双肩包来学堂。
和王全的粗麻双肩包不同,他的双肩包是用丝绸制成,不仅材质昂贵,而且做工精致,湛蓝的丝绸上绣着流水般的祥云,在光下熠熠生辉。
于是乎,先前围着王全转的学子又开始围着地中海,得知地中海的双肩包是自己做的,纷纷出口相求。
而地中海居然大言不惭和每个人要五两银子,虽然最后只有十人和他交易,但也着实恶心人。
在某次吃饭的时候,王全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蔺荷。
蔺荷也是无奈,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盗版。
本是随便做出来的奖品,却被人拿去赚钱。不过选择粗麻,一方面的确因为粗麻便宜,更重要的是粗麻不容易坏。
丝绸昂贵华丽,看着似乎更好,但以她的经验估计用不了几日,肩带的地方便会撕开。
“多谢公子告知,小女知道了。”
王全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姑娘打算如何处理?”
蔺荷笑了笑:“公子可以回去看一看双肩包的右下角——盗版和原创,还是有区别的。”
怀着一头雾水,王全走出饭堂,他回去后就把自己的双肩包找出来,麻黄色的布匹,脉络感像树叶的纹理一样漂亮,在右下角的地方,仔细看,绣着一个棕色的标志,是一只毛笔和饭勺交叉,只有指甲盖大小,之前并未注意。
这就是蔺荷所说的区别吗?
王全不懂。
直到几天后,司业突然宣布,国子监要推出和饭堂的联名双肩包。
材料依旧是粗麻,颜色却变了多样,有湛蓝、闷青、烟灰,不仅面朝学子们,更朝着外面的私塾学院售卖。
每一个上面都有王权见过的毛笔和饭勺的刺绣,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众人的追捧,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国子监特有的标志,且因为这个标志,即便有盗版出现也兴不起多少风浪。
从地中海那里购买双肩包的那几人,再没有脸皮继续背,而且丝绸双肩包太脆弱,买回去没几天肩带处就开了线头。
于是纷纷要求退钱,地中海拒绝不退,据说最后几人闹得很是难看。
和王全招摇的心理不同,厉侗也是饭堂中奖人员中的一位,区别是,他获得了十天免费品尝甜品的机会。
蔺荷也问过对方是否要换奖品,但厉侗却摇了摇头,只确定一遍:“我真的可以拿五个人的份?”
“当然,正巧我们这里刚刚上新山楂罐头,甜点的种类也变多了。”
蔺荷以为他是想要趁此多拿一些,算不上占便宜,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制定的奖品。
可第一天,厉侗只拿了一人的份。
她心下奇怪,便一直留意着,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厉侗并没有占便宜,他只拿一份,确保自己能够吃得下,再多的却是不去动了。
蔺荷觉得有趣,这一方面,厉侗和陆史虞颇为相像。
渐渐的,她不再关注,她开始计划看房租房,同样筹备篝火晚会的计划。
第八天,她的心思已经彻底转移到其他地方,踏进饭堂的时候,蔺荷刚从祭酒那里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历七次的拜访后,她成功得到了在小年前举办篝火晚会的准许。
这让蔺荷整个人都很兴奋,她喜欢热闹,喜欢周围人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
国子监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这里的学子是大楚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他们拥有最丰富的学识和见识,在未来会成为国之栋梁,蔺荷希望,将来他们回首这段读书的日子,有的不只是压力和苦闷。
也能记得那些读书本时的震撼,那些与夫子同窗相处的快乐,以及国子监饭堂,一个获得美味与安宁的地方。
厉侗就是在这个时候,再次闯进蔺荷的视线。
那天天有小雪,厉侗打着一把旧伞进来,他先点了一份麻辣烫吃完,然后坐在位置上等着其他学子买完甜点,甜点架前没了人,厉侗才走过去,快速拿着油纸包了五份蛋挞。
接着是炸酸奶、爆米花、山楂罐头。
他动作很快,蔺荷却看到他脸上羞愧的表情,似乎多拿一点儿就很不好似的。
拿完后他便离开了。
蔺荷想了想,跟着出去。
走到一半,她又觉得不妥,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余光瞥到国子监门口站着一位招手的妇人,厉侗停在了她的面前。
“来了。”
妇人先是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搓了搓手紧张道:“我,我来城里,卖柴,顺便,看看你,马,马上就走。”
“不用着急。”
“得走,要,要不然,让其他人,看,看见,笑话你。”妇人脸色涨红。
厉侗沉默,他想说他不在意那些事情,可他不善言辞,过了会儿,伸手将打包的五份甜点塞到妇人的怀里。
“拿回去吃。”
“唉,哟,这,这是什么?”
妇人说话带着股特别的腔调,为了不口吃,她尽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打开油纸,看到里面放着甜点,却急得更加不连贯了:“怎,怎么,买这,东西,不,不不便宜吧!”
厉侗摇头:“不要钱。”
妇人不信,厉侗便将事情解释给她听,虽然没有笑容,但青年话说的很慢,脸上也没有不耐的表情,随着他的解释,妇人终于放下心来:“这位,厨,厨娘真是,好人。”
闻言,厉侗深深点头。
不过即便知道是免费的,妇人也不舍得吃。执意将东西留给儿子,厉侗不愿,最后两人谁也讲不过谁,各自退后一步,你一个我一个分着吃了。
蛋挞甜而温软,爆米花脆而香甜,炸酸奶酸甜可口,山楂罐头连绵有味。
妇人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寡妇,丈夫在成亲不久后就被野猪撞死,她独自养大儿子,又将儿子供成秀才,进了国子监读书。
妇人是高兴的,那段时间,她在村里走路都会有人恭维她,她们说她苦尽甘来,以后可以慢慢享福,又夸厉侗读书好,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以后肯定能当官老爷,而她也就是官老夫人!
比起夸自己,妇人更高兴别人夸儿子,她买了大把的糖果,逢人就分散。
后来,她很久没有见儿子,准备去国子监看望,结果这些人在她离开后,瞬间变了嘴脸,说她一个乡下老寡妇,一个结巴,去了国子监就是给厉侗丢脸。
还说国子监都是官家孩子,厉侗有她这么个娘,会被人瞧不起。
吃着吃着,妇人眼睛就红了。
“真好吃。”
她说。
厉侗忽然道:“下次你来,我再给你带。”
“不,不用,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吃一次,就行。”
厉侗便不说话了,又陪着妇人站了会儿。
等到小雪压的伞面都变重,妇人看到厉侗的脸都冷的发红,不忍心再让儿子受冻,这才先行离开。
厉侗静静望着母亲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去。
回头,满目空寂白雪,除了两只蹦跳的麻雀,再也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