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楼的大堂中,宾客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一旁的侍笔墨纸砚摆在当中的一个长桌上。
西面房中,弈兰亲手泡上了茶,与那对兄妹移座到纱窗边。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楼下大堂中的动静。而楼下的人却无法看到房内之人。
“弈兰姑娘,什么叫升堂?好像官府一样。他们要做什么?”妹妹好奇问道。
弈兰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叫着玩的。每个月当中的一天,四花魁中便有一人设下题目,请宾客们作答。答得好,我们便会出面道谢。不过是个游戏罢了,只因平时我们不常露面,大家便喜欢做这个热闹。”
“平日千金难见一面的四大花魁,这一日只是静坐待才子,倒是羡煞旁人。”那公子也说道。
“原来如此,以文会友,真是风雅。难不成,几位姑娘想借此机会挑选良人?”妹妹又问道。
“这……”弈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阿云,太失礼了。”公子教训妹妹。
“不要紧。”弈兰笑道,“姑娘也是直爽的人。这样说来,倒也有几分这个意思。想这几年来,我们自己的身价足以赎身。不过,就算离开这里,还能去哪儿?世间的人和事,我们看得还不够么,现在也只是冷眼待人而已。”
“哦……”
“像上次,陈公子与韵竹合奏一曲,顿时名声大噪。韵竹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心性未免不稳……那陈公子却也淡淡的,还避而不见,惹得韵绣添了许多烦恼。如今。也不就是静观其变的事么。”弈兰手捧茶盅,抿了一口香茗。
“陈公子?哪个陈公子这么过分?”
弈兰有些讶异,道:“怎么,姑娘不知道京师第一才子、这一科的榜眼陈玉泉么?”她本以为这是哪家豪门贵族地公子小姐出来玩的,京城的名流应该都十分熟悉才对。
小姐红了脸,说道:“多了不起,还不是个榜眼?我认得状元!”
一旁的哥哥忍不住偷笑。弈兰也笑道:“哦,是李宛李大人吧。恩,这人倒也有趣。”
“姑娘认得他?”小姐忙问道。
“之前来过一次。今日,好像也来了。”说完。指了指楼下。
那小姐忙站起身,仔细一瞧,果然见大堂一角屏风之前,有七八个青年坐在一起,似在谈论什么,周围并没有叫女子陪酒,或是侍女服侍。也没有注意堂中的热闹。这其中一人白衣长衫,相貌俊美,正是李宛。
“真是他。”小姐吃了一惊,随即红晕上脸,回身对哥哥说道。
公子也走到窗边,仔细看看那桌上的人。李宛、梁振业、马天赐、凌霄、陈玉泉、齐家疏等人都在。
“公子与李状元是旧识吗?”弈兰看这二人的反应,知道他们对楼下的几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陌路。
“啊,还算熟悉。”那公子挑眉一笑。
楼下众人还未察觉楼上有什么不妥,还在交谈着事情。“这么说来。这次我等出征的人全都重新任命,朝中势力已经分成两面了。”
“这段时候魏相倒是韬光养晦,没见什么特别地举动。”齐家疏说道,轻轻敲了敲杯子。
婉贞沉思片刻。问道:“可对郑家有什么联系?”
“郑家?也没什么特别的。”陈玉泉不解她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其实,陈玉泉对李宛一直有说不清的情绪,本来同科登第的青年进士,应该多多亲近的,但本来志在夺魁的他每次看到这个半路杀出来地文秀之人,心里不免有些隔阂。这人却真有些本事,或建言或出征,事事抢在他前头,并不像外表那般秀气。陈玉泉从小到大。没有真正佩服过谁,自负英才的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才干可以比肩的对手。所以,难免有时会有与之较量的意思。当时进言新政时候是这样。后来随何志去突厥也是。
梁振业看了看她,明白婉贞心中所想,跟那些突厥密信有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公之于众。便说道:“郑家魏家各有自己的人在战场上,朝中之事么,应该也不会特别有什么举动。”
正说道这里,楼上一个翠衫女子站出来,脆声说道:“今日凝梅姑娘的题目是:相思。各位客官不拘诗词曲赋,只要成文成调,便可算作应题。凝眉姑娘就在房中,等候大作。”
大堂里一时热闹非凡,或有嚷嚷着拿笔墨伺候,或是胸有成竹地提笔就写,也有书生模样的在皱眉苦想,字字推敲。西屋中,弈兰对那公子笑道:“您不去试试手,也当游戏罢了。”
公子笑道:“不善此道,就在姑娘这里作壁上观吧。”
这时,鸨母走到那一边,陪笑道:“各位大人
也来瞧瞧?我们凝梅姑娘脸上也有面子啊。陈公子,子,可不能免了吧?”
陈玉泉笑道:“在下就算了,倒是应该让状元公留下个风流韵事。”
婉贞连忙推辞:“才疏学浅,不敢与众人相较。”
梁振业看得有趣,道:“我和天赐是武人,不善文墨,倒是你们几人应该好好交份卷子上来。”
鸨母已让人备了笔墨过来,连声说道:“大人们肯赐墨宝,芸香楼也增光彩了。”芸香楼出入的达官贵人虽然多,但是陈玉泉等人名声在外,若是留下个诗词也能博得风雅的名声。外人到此,也知道这芸香楼不同寻常地青楼楚馆。
陈玉泉想了想,心中已有文章,对婉贞道:“李兄先请。”
“不敢,陈兄自便,在下实在没这般才智。”
“哦?李兄莫不是瞧不上这等轻词艳曲,不屑共作?”
“这……怎么会?当真是不曾写过……”婉贞心中不禁叫苦,题为相思的文章。倒是第一次要作,让她怎么写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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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振业道:“不会写就学着写么。状元郎不写怎么都说不过去。鸨母,快拿笔墨过来。”那鸨母自然欢天喜地地让人拿了笔墨到跟前。
陈玉泉微微一笑,提笔写道: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齐家疏见了,点点头道:“一寸相思一寸灰。真是好诗,玉泉兄高才。”
“齐兄莫要见笑。快写你的来看。”陈玉泉比众人早识得齐家疏,也是因为听闻的齐地才名,又比较熟络,故此亲近许多。
齐家疏笑道:“我不及你,让人家空害相思,还故作无事。乃是个薄幸丈夫。”说罢,也提笔写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却是一支曲子。但其中之意,却是暗指四美之一地韵竹前段时间与陈玉泉的交往。再加上之前的打趣,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玉泉见了,脸上微红,晃作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只有婉贞还没动静,她拿着笔。眉头紧皱,不亚于大堂中的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学子。沉吟片刻,还未得两三句。这边,已有两片佳作完成,其他客人的文章也都陆陆续续送上去了。虽然不想写,可逼到这份上也不能轻易就罢。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拂去时,摸到衣袖,一下子想到之前师兄掉下的那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