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打扫完阁楼已经是晚上了,在她打扫的时候,我就一个人默默看着。
额娘的死,我也觉得是我的错。要是那天我能醒来,抱住额娘,不让她走,额娘或许就不会离开我了。
茗香给我端来饭菜,我躺在床上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觉得自己很轻,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我就飘了起来。我飘了很久,飞过好几座山,有的山顶还积着雪,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下面是一条浓雾弥漫的大河,我落下的时候,是在河的这一边。河很宽,隔着河中间浓密的白雾,看不清河对岸的情形,心下没来由的一紧。
河上只有一座独木桥,一个穿蓝布衫的婆婆立在桥头,身边摆着一只灰黄色木桶,桶里装着不热气腾腾的汤水。她不停地把桶里的汤水盛到碗里,递给每一个准备过桥的人。她那沧桑的脸上却有一双炯炯的眼睛。那明亮的眸光,在这昏黄的天光中,竟闪着夺目的精光
一群奇怪的人正在排队过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白衣,个个面无表情,神色黯然。每一个过桥的人木然地喝完汤,木然地向桥上走去。
突然那老婆婆雪亮的眼睛朝我这边一瞥,目光中满是笑意。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瞥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了退,却撞上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童。
只见这个男童穿着一身黑色绸衫,连头上的纶巾都是黑色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深不见底地黑眸。眼神冷淡,没有丝毫表情。
我继而又被他吓了一跳,支吾着问:“你,你,你是谁?这,这里是,是,哪里?”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我,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无形中让我感觉头皮发麻。
这时有个拄着拐杖的白胡子老头儿走了过来,面容甚是慈祥,“看看,这不是沈佳氏家的小丫头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继而他又对拦着我的黑衣男童一礼:“小君上,能否卖老夫一个薄面,让这小丫头随老夫回去。”语气中竟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黑衣男童紧绷着嘴,还是冷冷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老爷爷又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那男童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两个我能听懂的字:“回吧。”但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感情。
老爷爷听到这两个字后如释重负,“谢小君上开恩,老夫告退。”说着就领着我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跟着他又飘了起来,我问他:“爷爷,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这个爷爷不能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一脸慎重。
“那爷爷,您又是谁啊?”我还是很好奇地问。
“我跟你爷爷有过一面之交。当年你爷爷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记得那三年大荒,到处都是逃荒的人,还有很多卖儿卖女换口饭吃的,路上连树皮和草根都被吃完了。你爷爷不顾朝廷的反对,开仓放粮,布施的是插着筷子不会倒的米饭。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种了多大的阴德。我也是因了你爷爷的那一碗黄梁米饭,才保住这条老命。”老爷爷的话语中竟包含着无限感激。
“还有,小丫头,你额娘叫我来转告你,只要你好好活着,她就会来看你。你要是不吃饭,她就再也不见你了。”
“啊,我额娘?我额娘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我好想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小丫头,别哭。你额娘很好,她说只要你好好吃饭,过得开心,她就会来看你。”他摸着我的头,语气中满是慈爱,“到了,你回去吧!记得不能饿肚子,不然你额娘会生气的。”
我一下子从梦中醒来,记得老爷爷说要我吃东西,额娘才会见我。看着床头那一碗已经凉了的米饭,我三下两下就把它扒完了。之后又乖乖躺下,希望能在梦里见到额娘。
可是额娘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孤寒把我带走的那天。
我住进听雨阁后,茗香把桃林里的杂草除了,还在莲池里放了十几尾红鲤鱼。
后花园中有个牡丹亭,旁边种满了各色牡丹。由于三年没人打理,周围长满了杂草。茗香很是勤快,已经把这里都打理了一遍。额娘教过我识字,所以一遇到好的天气,我就在牡丹亭里看三字经。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坐在听雨阁的楼台上看雨。听雨阁的楼顶有个琉璃层,雨水落在上面就能发出悦耳的声音,听雨阁一名也是由此而来。
以前听雨阁刚建好的时候,一到雨天,阿玛就会带额娘来听雨阁住下,在这里听风看雨,心中总是莫名的畅快。
细雨蒙蒙,如雾如帘。淡淡地细风吹着雨条儿,洒在已经半潮的地上,泥土的芳香隐隐可闻。雨点开始如珠,点点落在莲池里,激起丝丝涟漪。
莹莹的荷花随着雨点轻舞,在荷叶上积聚成了晶莹的玉珠,一串串顺着荷叶滑下来,看在我眼里煞是有趣。
我一向对下雨没什么好感,但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其实下雨也挺好。
茗香给我端来一盘水果和一碟干果,我坐在窗台上边吃边听边看,甚是惬意。
但突然间眼前多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梦里见到的黑绸衫男童。
他衣着没什么变化,只是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折扇。就站在莲池边的桃树下,离我不到三丈远。还摇着扇子看着我,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看了好久才发现,他今天居然带着笑意。他那张稚嫩俊逸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地笑意,黝黑地眸中满是戏虐。
只是他的笑,看在我眼里非但不觉得好看,反而还有点心寒。可能是由于又惊又怕的原因,我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看着他。
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站在了我面前,现在我跟他只是一步之遥。
他看似年龄与我相仿,但却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他低着头,好笑地欣赏着我此时惊慌的模样,他的眼中倒映着我那不知是吃惊还是恐惧的表情。
我吓得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戏谑的笑意更浓了。嘴巴往上翘着,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但我却怎么都不愿承认他这个样子好看。我宁可他冷冷地看着我,也不要他笑成现在这个样子。
茗香闻声马上跑了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指着他对茗香说:“他,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