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蝇般叙述道:“那天一大早我带着苦儿给城里头的饭庄送菜,不知怎么的拉车的骡子被惊了,我们追到时车翻在小道上,菜撒了一地。不远的地方有三个人,一个年轻的贵公子和一位白衣女子对拦住他们马车的灰袍男人说着什么,那贵公子长得真是俊呐!看了他一眼我连地上的菜都忘了捡……”似乎偏题了,他停下来看笑幽并没有怒色,连忙将话题拉回道:“我是从来不敢过问人家的是非的,也就没仔细听他们说话,不过有一两句还是听到了,我本不想记住……”男子突然蹲下来,就像是蹲在田埂上的姿势,似乎这样的姿势能让他轻松些。
笑幽没有干涉,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男子揉了揉本来就凌乱的头发继续道:“那个灰袍人和贵公子好像有什么仇,我听他们说什么十年前和什么断臂之仇。”
笑幽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云意初和澹台沁无疑……
“紧接着灰袍人拿剑指着贵公子,我看着那兵器心底直发寒,赶紧收拾地上的菜甚至没敢抬头。对了,那当儿听见贵公子不让女子帮手来着。”
笑幽蹙眉,的确是云意初的个性,他和澹台沁之间本来就有过节,再加上中间的她,他一定想亲自与澹台沁比个高下。
“然后……他们就打了起来,贵公子抵不过灰袍人,那个女子不由分说也加入了。二打一!我把菜都放在车上装好的时候,就看见……”
笑幽有些按捺不住,追问道:“看见什么?”
男子忽然抬头声音比方才大了数倍道:“就看见灰衣人把贵公子打伤在地,贵公子吐了好多血,可那个女子好像比贵公子厉害得多,制伏了灰衣人。”
“是那个女子杀了灰衣人??!”
男子摇头,“是贵公子爬起来杀了他,好多血……好多血……我不敢再看,抱着苦儿一直等到贵公子和女子把灰衣人的尸体抬上马车离开后,才带着苦儿逃开了那里。我真的看到!真的!就是这样!你要信我……我都说了!求求你放我们走吧!!”
最后这段话,男子一股脑连珠炮似的道出,话落就开始跪地冲笑幽磕头,笑幽没工夫顾忌他,全部神思都放在了亲耳听到的这些话上。男子形容的的确是云意初无疑,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不会说得这么合理,真的是他杀了澹台沁么……?!!!不……这份供言里还有漏洞!打斗发生在道路上,澹台沁的尸体却是从树林中找到,而且是靠近盘羲城的树林,她太了解云意初,如果他杀死了澹台沁一定会弃之不管扬长而去。还有,云意初是往碧海城而行,就算他抛尸也不会抛到相反方向的城郊树林里去。再就是这个男子……他既然这么怕事,流言又怎么会从他嘴里传出来!他该偷偷回家将看到的一辈子闷在肚子里才对!
笑幽眼神露出一抹杀意道:“你说谎!”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惊得男子一颤。“你说你从来不敢过问别人的是非,却将看到的事宣扬出去,你不觉得矛盾么?如果你有一字欺瞒信不信我立刻就结果了你!”
不料男子想都没想大呼冤枉道:“如果不是捕快护送着义庄的板车刚好被我遇到,我半个字也不会说的啊!板车上拉着灰衣人的尸体,我看见后立刻掉头就跑来着,没想到反而引起了捕头的注意,二话不说把我绑了回来,我也只交代看到那三人曾打斗,没把贵公子和白衣女子杀死灰衣人的事说出来啊!”
笑幽再次陷入迷茫,要照这么说倒也合理,流言传出来也没有明确指认云意初是凶手。可为什么……为什么澹台沁的尸体会出现在树林?
男子跪着蹭过来道:“姑娘!菩萨!您要是还不相信就当下取了我的命去吧!这样折腾我实在受不住了!只求您留下我女儿一命!”一直卑微的人突然变得大义凛然让笑幽惊诧,她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男子本来与这些是非无关,只是个想安稳度日为吃饱穿暖挣扎的小小百姓,她什么时候心肠开始如此之硬,一阵怅然她低声道:“都是被这个世界没有人道的杀戮逼的……”
“你起来吧!查实后如果确定你没有骗我,我承诺会将你们父女毫发无损的送回家。”
男子听到这个保证,身体却一软瘫坐在地上。他说的不是事实,却也是事实。当一个谎言在心中对自己讲了千百次,谁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说谎了。方才那一刻他真的想拼着一死,反正说实话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起码这里的人好像还都算正义,能留他女儿一条性命,但说真话,他打了个寒颤,那个满身血腥气息的黑衣人留下的威胁依旧清晰,他一点不怀疑黑衣人会让他们父女二人全都死无全尸……为生命、为亲人挣扎,再懦弱的人都会变得强悍,他坚定了自己所做是正确的,随即身体也不再颤抖,骗过眼前的女子,他和苦儿都能活!
笑幽不再看男子一眼,一脸沉思看着远处蹦蹦跳跳的苦儿,既然事发时苦儿也在场必定看到了一些,如果男子是在说谎,或许天真的苦儿能将谎言拆穿,孩子心里只有真相,这是任何人警告都没法抹去的。何况苦儿若因为父亲的威胁扯谎,从表情动作等等她相信会一眼明了,只有寄希望于苦儿了……笑幽闭上眼,如果是真的……她要怎么办……<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