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意初奔赴无水关,坐镇上津的云意衍短短时日已瘦了一大圈,常言道祸不单行,但现在的羽国皇室福不双至也就罢了,华羽开战的第二日,祸事接踵而来。先是风不留亲身试毒昏迷过去,接着羽帝身体迅速恶化,瑶妃昏厥数次,情况比羽帝好不了多少,将重重一人急得抓掉大把头发,而朝局也渐渐不稳,一来因为战火,二来因为羽帝消失时间太久,朝臣们已开始隐隐骚动……
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打击,云意衍府中正妃、侧妃共四人,可子嗣只有正妃钟绯析所出的长子,乳名黎儿,羽帝中毒没几天,云意衍日日守在宫里,钟绯析递信到流光殿说黎儿夜哭不止,请他回府一趟,一来,因为他放心不下羽帝和瑶妃,二来,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根本脱不开身,三来,他猜测黎儿不过是小毛病,钟绯析是太紧张儿子了,所以他只是遣了个御医去太子府瞧瞧,那御医回来复命时说,黎儿只是吃了寒凉的果品,年幼的孩子不舒服说话又说不清,所以夜哭不止,云意衍便就此放了心。
钟绯析自云意衍和自己的亲妹子闹出丑闻后,夫妻俩的关系一直很别扭,她打小心高气傲,见云意衍收信不归,就再没往宫里递消息,直到太医换了三次药方黎儿仍不见好转时,母爱和恐惧让她忘记了同云意衍之间的冷战,遣贴身侍女进宫面见云意衍。
这一次并非云意衍故意,当夜他正和云意初在瑞王府中商议各处兵马调动,以及粮道军资等等问题,钟绯析彻夜未眠,也没有等到丈夫归来。她心灰意冷,不再对云意衍抱一点点期望。转而求助于娘家,钟肆道得知消息,忙请了钟家一手提拔的太医院副判进了太子府,而诊断的结果让钟绯析疯狂,钟家上下心惊——黎儿心脉受损,命不久矣。
云意衍得信大怒,口口声声要灭最初看诊的那名太医九族。谁知禁军去抓捕时。那太医已在家中自尽。这背后的玄机暂时没有人顾得上去查,云意衍策马从九华宫一路冲回太子府,他精神遭受重创的同时并没有忘记,神医风不留正在宫中,让他看一眼或许黎儿还有救!
云意衍刚一踏进府门就有机灵的下人跑去向钟绯析通报,钟绯析听后地第一反应是呆滞,片刻后她醒过神,一把从床上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儿子冲出房门。在内苑的回廊下,她碰到了云意衍,没有一句言语。她定定看着他,然后极慢极慢地靠近他,像是每一步都有千钧重,待她将怀中小小的身体递到云意衍怀中时。云意衍已在那目光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从不知道有一种眼神可以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层一层扒开他的衣服,直到他全身**着站在她眼前。她浅笑嫣然,就像当初他们新婚不久夜半私语那样地浅笑。而她眼中仅存一些卑微地爱在铺天盖地的恨意里挣扎。
最后她对他说:“我不恨对黎儿下毒手的人,我只恨这皇室,还有身为皇室一员的你,他很快会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因为你不配做一个父亲。”语落时,她灿烂笑开,那是一种报复仇敌后扭曲的笑容。
云意衍第一次不敢正视一个女子的脸,他几乎是逃出自太子府,甚至后来他都回忆不起那天是怎样回到九华宫中,他只记得,策马狂奔中,黎儿的身体在他怀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即使他倾尽胸膛地温度都无法将之暖热。短短的路途,却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时间,他唯一地儿子……在这条往返过千百次的路上,死在他怀里。
是他派去的庸医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是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毁掉了一个最可爱的生命。
是他给他无比尊贵地身份与无处不在的危险,若他登基,羽国立长,黎儿自然是下一任储君,历朝历代长子不寿,他听到地,看到的还少么?而他却愚蠢地以为太子府是最安全地地方。
纵有神医近在咫尺。纵有无上权力握于掌中。他也无法将时间停驻。更无法喝退地府地勾魂使者。
现在他还能给他什么?他地第一子。也是他唯一地儿
他只能给他一个风光地葬礼。给他一处安静地永眠地。
是夜。钟绯析。大羽尊贵地太子妃在儿子地摇床边上吊自尽。云意衍固然有错。但她也并非全无责任。若她能再谨慎些。再坚强些。不要一出事就指望丈夫家人。或许……她嫁进皇家本就是个错误。
她背负不起这种懊悔。保护不了自己地儿子。也承担不了钟家沉重地负担。更无法再面对自己地丈夫。所以她选择了解脱。
云意衍看到钟绯析尸体时出乎寻常地镇定。他地镇定引起了钟家人极大地不满。一日间爱子、发妻相继离世。还有人能站得这样笔挺。表情这样淡漠吗?若非他不是人。没有人地感情。那么只剩一个解释。他从未爱过他们。可事实呢?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因为云意衍已站在高处。寒冷地高处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人可以倾吐。是冷是暖。一人独知。
家眷婢子跪了满室,云意衍的三位侧妃也相继到场,房间里一片嘤嘤低哭,不论是真是假,至少面子上人人都作得十足悲戚。
云意衍就站在床前静静地听着,不动亦不说话。许久后,他去年新纳的侧妃上官氏突然昏厥,场面一团乱,云意衍才悄声离开。
他将自己一人关起来喝闷酒,虽然酒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药,但他不能,朝局现在全凭他一人稳固,前方他的六弟还在浴血苦战,流光殿里生身父母尚祸福难料,他有什么权利醉……
钟绯析亡故的夜。他独坐在书房,整夜批阅奏章,次日清晨照例早朝,仿佛一架感觉不到疲倦的机器。也许是上天悲悯,早朝过后,太子府中的人突然入宫报喜——侧妃上官氏有孕。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消息不啻为穿透阴云的曙光,而云意衍平静地听完后。眼中却闪过一抹杀意。没有交代一句,没有摆什么禁军开道,闲人回避的排场,他径直回到府中,往上官氏的院落而去。
汀兰院的丫头个个都带着些喜色,但碍着正妃尚未入土,谁都不敢笑得太明显。云意衍冷着脸不待婢女通传,大步跨进内室。
上官妙兰正靠在榻上捧着安胎药皱眉。乍见云意衍神色不善地立在门口,吓得心口一阵紧,愣了数秒后才找回娇柔的笑容轻唤道:“殿下。”
云意衍一步步逼近床前。上官妙兰下意识地往床榻内侧移了两分,迟疑道:“殿下是否知道……”
“我知道了。”云意衍截断她的话,一手撑在锦被上俯身凝视她,上官妙兰偏开头。转而复又回首与云意衍对视:“殿下不开心么?”
“是你,还是上官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