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媚。
那样的名字,又一次在他心间温暖的流转了一遍。
三年了,三年来,这婉约如诗的名字,让他痛,让他喜,让他悲,让他魂梦不安的牵记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拥有这名字的那个人儿,那个宛若天光摇曳凝结而成的女子,那个璨然一笑雪峰失色的女子,那个素不相识却几乎为他付出了性命的女子,她在哪里?——她是谁?
沈亦媚。亦媚。
他再度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象一道滚水,灼然地碾过心房,深邃的痛楚,萦绕着轻柔的甜蜜,缓缓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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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卡塔雪山通体银白,终年云雾缭绕,孤高卓绝。
一条幽长的山路,穿越嚣尘,向天空延伸,吞没在层层回旋的云海之间;山腰上的旅人抬头仰望,流露出不堪疲惫的眼睛里,不期然浮起敬畏之色。
卡塔雪山被周围居民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山,在高高的卡塔雪山峰顶,居住着卡塔赞神,掌管着雪山脚下人间的幸福和死后的归宿。在他们看来,雪山矗立亿万年来,只有那乘着飞马,佩戴金刚焰饰的大神才可以君临雪山峰顶,睥睨下界众生。
旅人虽说不信这添加了过于浓重神话色彩的传说,然而面对雪山威严神秘的自然景观,也不自禁的感到了人类的无力与渺小。
若在平常,这种无力感还不至如此深深的打击到他,然而此时,每向上一步,那深入骨髓的剧毒便泛滥一分,每时每刻都在无情剥夺着他的体力,他的意志也随同一分分涣散。
雪山顶上那人,又是有如飘萍风絮,向来行踪无定,即使攀上峰顶,是否就能如愿以偿的找到那人,还在未知之数。
几近衰竭的心底里,泛起一双流泪的眼眸子,隐隐约约听见温柔的语音:“杨郎,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啊。”
——我一定回来的,我要保护你们周全,你,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他在心里答复,猛然间信心倍生,四肢百骸似又平添力气。
年轻的旅人,是金风杨家堡现任堡主杨独翎。杨家堡百余年来威名远扬,杨独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他手上,将杨家百年基业,发展到淋漓尽致、隐然江南武林领袖之势,他本人更被誉为武林中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材。
他的妻子江兰舟,出自江南望族,与之才色相当,婚后恩爱无比,神仙眷属,人人称羡。
完美无瑕中的唯一缺憾,是江兰舟不会生育。金风杨家堡素来人丁单薄,杨独翎本就是单支独传。然而无论有多少苦口婆心的忠告劝谏,杨独翎始终不愿因此另行纳妾聘妻,做出有亏妻子的事来。
就在所有人即将失望,以为杨家百余年威名风流云散难以维继之际,却传出了江兰舟身怀有孕的喜讯。
理所当然的,杨家堡为这一喜讯大排盛宴,狂欢庆贺。
就在这一次喜宴上,杨独翎身中无名剧毒,杨家堡被不知来路的敌人毫无预兆的入侵、强占,杨独翎命几名忠心可靠的属下保护江兰舟逃走,自己则引开追兵。
逃亡的这些天以来,他想方设法也无计逼出那种无名剧毒,追踪的敌人武功却是高得异乎寻常,一路上数次遇险。直到逃入这里的雪岭群山地带,方才暂时甩下了追兵踪影。
杨独翎回望山下,来时道路早被云雾所遮蔽,他不确定是否真的摆脱了敌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即使敌人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他也是看不见的。
有些孤注一掷的决绝冷笑绽在他的嘴角。
——追上来最好。即使我登不上山顶,也得把你们全部诱上来,即使是我不能活着回去,也要尽诛敌人于卡塔雪山。
天光变幻中,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弥漫在身周、挥之不去的团团云雾仿佛被天风吹起,如有神驱般,乍然升腾向上,丝丝缕缕的飞去,露出太阳的万丈金光,白雪皑皑的峰顶豁然显现,直刺深蓝色的天穹。
杨独翎不禁“啊”的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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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凝视着水镜里飘然而现的那人,哈哈一笑:“那丫头又来了,真是糟糕,她来一次,云雾散一次,搞得我半点神秘感也没有了。”
旁边的小僮满脸懵懂,问:“那——丫头?”
“是个女子,你没认出来罢?”青衣人眉眼间笑意融融,立于那样凌绝顶的巅峰,天风扬袂,越显得萧疏朗阔,若非他的口气太过油浮,未免要使人以为天神下界了,“万事走为上,我还是拍拍屁股早早开溜。”
小僮不服气道:“先生通晓古今,有通天彻地之术,难道还惧一个小小女子?”
青衣人大笑:“你这小子胡吹一气,我哪有什么通天彻地之术。你瞧雪峰云雾为她而开,如此好女,上天尚且爱之,我何苦与她为难?”
临去一瞥,望见水镜滟潋的展开,角落里缓缓浮现出一道孤寂的身影,顷刻间由远至近,从模糊到清晰。
“啊?他也来了?”
小僮看不见水镜变化,忍不住问:“他是谁?谁是他?难道还有人上得了这孤高卓绝之峰顶?”
青衣人笑道:“真是个小傻瓜,莫以为这儿能拦得住天下所有人。那个人么,平常是高傲得比我还目下无尘,不过这次好象是遇到了一些麻烦……这倒是有些为难了。”
他搔了搔头,又自说自话的笑了:“不管了,那好管闲事的丫头既在这里,没有袖手的道理。嘿嘿,他面相都不象个短命人么,我硬要操心,岂不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拂拂袖,青衣人拔脚便走,小僮还盯着水镜研究个不休,惊觉之际,青衣人早走了数十丈之远,手忙脚乱的收拾水镜,一边大叫:“先生先生,等等我啦!喂喂,你就这样走啦?……洗换衣裳带不带?干粮总得带点吧?……银子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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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消雾散的冰峰宛如玉雕,赫然清晰的展现于眼前。
虹光交射的地界,苍崖绝顶之处,凭虚立着一个蓝衫少年。泠泠天风,吹人欲堕,下临绝壑千寻,少年衣袂飘然,仿佛随时乘风离去。
杨独翎正是就此发出了一声出其不意的惊呼:
“喂!你——小心些!”
这话出口,立时想起,这少年既有胆量登上被视为圣地的卡塔雪山,又能到达这般高度,必非寻常之人。
少年听得叫声,居高临下的回过头来,莞然一笑,丝丝流云飘落到眉眼之上,恍若云飞光摇,峰顶的银白与天光的流电在他身上交射融合,目移神摇得不可逼视。
耳畔轻脆脆落下一句言语,却是突兀而简单:“你是谁?来干嘛?”
清澈之极的眸光一转,杨独翎似觉内心全部的秘密为这少年所看穿了。上得半山,气压骤减,他以真气压制着体内毒性,呼吸也有些困难,一片好意换来的那般语气,无形中激起些微不悦。见这少年所站之处是一根石梁,架住两边峰头,底下就是万丈深渊。石梁止供一人穿行,而他全无让路之意。
“这位兄台……”
少年轩眉讶异,笑嘻嘻的指住自己:“兄台?我比你老吗?”
“这个……”杨独翎哑然。少年扑哧一笑,悠悠发问:
“小兄弟,你有何贵干哪?”
杨独翎素来不苟言笑,眼下这处境更没心绪,只是他笑如春阳,有火也发不出来。
“杨某上山访友,请你让一让路。”
少年笑:“哦,你姓杨么?”
仿佛听见一点声息,是人声,随风消逝。少年侧了侧头,笑道:“你运气很好,在下平生最擅算命看相,人称半仙。蒙你叫得一声大哥,免不得劳动半仙我为你看上这么一相。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上山定然访友不遇,万事不顺,于身体更无半些好处。不如这就折下山去,由此宏运大发,体健神清、消灾避祸,都包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