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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错教双鬓受东风(1 / 2)

 三月里的瑞芒,飘起了雪。

轻盈而柔美的雪,密密纷纷下了一整天,窗外的寒气不绝如缕逼进了房间,妍雪一向住在缺冬少寒的期颐连云岭,对这种突然而至的低温极不适应,坐在床上发抖。

侍女生起火炉,但甚至未曾来得及生出火来,从火炉里冒出的青烟熏入妍雪双目,猝然间一逼,铭心刺骨般的剧痛。

“不!不要!”妍雪捂住双目惊叫起来。然而已经迟了,即使侍女手忙脚乱地弄熄了火炉子,那种钻心疼痛反而愈演愈烈。

难以忍受这种剧痛,她忍不住叫道:“给我那碗茶!给我喝止痛的茶!”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不敢答应。那碗止痛的茶,每天是由大公妃亲自带来,别说她们不知如何冲泡,就算知道,也不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给她。

窗户吱呀一声,一股寒流陡地倒灌进来。妍雪听到侍女短促而惊慌的呼声,几乎只在呼吸之间,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只有呼呼的风在房间里盘旋。

妍雪很清楚的感知,她面前站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地俯下身来看她。

不管对方是谁,让他把自己疼痛得失去常态的样子看入眼去,是妍雪决不能接受的,她以牙齿咬住下唇,抵住双目剧痛,缓缓松开蒙住的眼睛,逼使自己显得冷静。

足边有温热的液体缓缓缠绕过来,是那几名侍女尚未冷却的鲜血,来人手段着实狠酷,一动手便把那几个不谙武功的侍女尽数杀死。

等妍雪发觉喉间一冷,森寒的刀锋已是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抵住她下颔:“别作声。”

来人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可妍雪仍是极其敏锐地分辨出来。——是那个“康爷”!

妍雪没做任何无益地挣扎。在目不视物地情况下。她对于那种来无影去无踪地攻击毫无反抗之力。

她倒下了。

苏醒时。浑身硌地剧痛。仿佛是被人重重地从半空掼到地下。由此一痛而醒。

人虽清醒。穴道未解。全身蜷曲着无法舒展。手足和脑袋接触到地地方又粗又糙又硬又湿。鼻端一股难闻地泥土阴湿嘲味。猜想上去。大概是被装在一个麻袋里。随意扔在冰冷而潮湿地地下。

布袋上端解开。有人就中望了一眼。发出极为快活地笑声:“是她!确实是她!呵呵。你真是不负我望!”

“等了十天,总算有这个机会。”康爷用脚踢踢妍雪,“还好一切顺利,他们进宫去,而这个笨丫头,刚巧把自己弄伤,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很好,端康,我一定会好好地谢你。”这人声音也很熟,妍雪极力在她记忆中搜寻。她到瑞芒不久,接触的人历历可数,一一想去,总能对得上号。

“我做任何事,只为大公妃。你不必谢,只需记得一点,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不要伤害大公妃。”

“这我当然知道。大公妃是我云啸的盟友,又是我婶婶,我可是满心想爱惜她还不够呢。”那人几近轻薄地笑着,端康发出不满的哼声,但似乎不敢得罪他,也没有说什么。

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他是钟鼓楼前一度做了自己人质的那个青年将军。妍雪想到是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这个人的武功不高,心计也显然不能与大公或大公妃那些人同日而语,端康千辛万苦把她从大公府里带出来,说不定倒是好事。

端康道:“侯爷,在下告辞。”

“这么急?”云啸问,语气淡淡的,显见得并不意外。果然端康回答,“府中很快就会出事,我必须在场。”

端康走了,云啸跟着也出去。铁门上哐啷一声,下了锁。脚步声一阵阵的远去,但听得每出一重,铁门就锁上一重,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深长的甬道里传来反反复复冷硬如铁的回声。

妍雪躺在地下,苏醒时,她一心只想尽快弄清楚状况,便忘记了其他不适,此时眼睛里的刺痛密密匝匝地复又生出。瑞芒的酷寒,在房间里她还嫌冷,在这个阴寒湿冷的所在,在地下静卧片刻,已冷得浑身发颤,牙齿都不禁轻轻撞击。

不能再这样躺卧下去,否则不过半日,就会生生被冻死了吧?

但是她穴道未解,根本无法动弹。

“云啸,你这个大笨蛋!”她禁不住喃喃地骂道,“再不解开我的穴道,我冻死在这里,就枉费你花这么多心思内外串通把我偷出来!”

云啸早已出去,她所在之处,是个与外界隔了不知几重铁门的绝域,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一个可笑的想法浮现于脑海:“号称清云园年年剑灵第一的华妍雪,在三天以后,被人发现是冻死的,谢帮主一定羞愤交加得首先不肯承认我的身份了吧?”

冷得极难受,一阵阵晕眩袭来,将牙齿咬住下唇,直咬出丝丝血痕,眼底的剧痛却又使她不能完全失去知觉。昏昏沉沉想到沈慧薇教过她运行内息自解穴道的方法,施行那套功夫,关键在于功力,妍雪年尚幼小,远未达到圆融之境,但沈慧薇自知未必能有从容的时间尽着她缓缓教授,因而提前把一切都传了给她。华妍雪在学这些高深功夫的时候,也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只牢牢记着。这时便把慧姨的教导,连同剑气阁所见吴怡瑾秘笈上与之相关的一些篇章,都逐字逐句记了起来。其实也无余力运转内息,但是一遍遍背诵那些要诀句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一阵寒一阵痛,心头象是哪里空缺了一块,又象是哪里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泪珠儿纷纷滚落,眼前影像纷至沓来,可是看什么都混混沌沌,一件也分辨不出。她在梦里也无比清晰地记起,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大公说过,十四天内若不能趁他心愿,眼睛即告不治。平空生出这个意外,唯一的希望反而是大公能否在余下的四天找到她?

但是找到她,她的眼睛就有救了吗?

她那溺水般的绝望,就有救了吗?

但觉愤怒无比,种种麻木、厌恶、伤心失望,一起都涌上心来,只想奋力伸手乱挥乱打,把这些都赶开,一面叫着:“走开!走开!”——也不知是叫什么、叫谁走开。

恍惚看见一道金光,温暖地缠绕在她胸口。

“玉和璧……”她喃喃叫出了声,这光景,似乎又回到数月前的剑气阁,当时自己身中剧毒,全靠那方神奇无比的传国玉璧及时为她驱除毒素,方得以转危为安。

只不过,这次行程吉凶难卜,玉和璧事关重大,她没有把玉和璧随身带出来,因此,再想发生奇迹,只怕是不能够了。

然而,她虽是意识模糊地这样想着,却还是感到,有一股暖流切切实实地围绕着自己,那仿佛是生具灵性的温存,给她予春风细雨般呵护。

无比的寂静里,只听得轻轻“咯”的一记声响,仿佛就来自于耳边,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顿时有一股气息,顺着她手腕尺关,冲了进去,随着手太阴肺经一路送至任脉,最后汇至膻中气海,当下全身微一抖动,说不出的气畅。

她瞿然醒来,试着伸展压得麻木了的手臂,果真穴道已解,慢慢地坐了起来。

手臂用力一撑,一件物事从袖中滑落。华妍雪自然而然的低头,漆黑如墨之中,只见一团荧然的光华。那是一直收在身边的冰凰软剑,——然而自己却怎能看得见了?!

她惊喜交集,如坠梦中,看着那团莹润可喜的光芒,太久太久未能见到除黑色以外的颜色,她象是呆住了一样坐着不能动。

她想着没有奇迹,奇迹却转眼就来。

真的是看得见了吗?真的好了吗?

无缘无故会好了起来,究竟那种说法不过是大公随口恐吓的说辞,还是发生了别的变故?

良久,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捡坠落在地的冰凰软剑。剑鞘微微开启,泻出来的剑芒比上面镶嵌的稀世明珠更加明晰和温柔。

她惊异地拿起细看,那剑有双环,围于腰间将双环扣起,这把剑就成了一挂名贵的腰带,如今只见双环相接处,也是打开了一道隙口,那个隙口,仿佛被一层晦暗的颜色所侵袭。

她不知冰凰软剑盛名之下,另有一样稀世好处,那就是具有转纳毒素之能。这件事几乎不为人知,吴怡瑾曾用过,但她一生只用到寥寥数次,在大难来临之际把自己一身所学匆匆记下来,唯独忘了这件事。

要打开机括原非易事,妍雪噩梦时不断挣扎手足,不知何以竟被她无巧无巧碰到了压在手臂下的机关。

这个原由,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了。况且眼前也不容她细想,她仔细查看了双环机括,小心复原,把剑藏入袖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各个方向慢慢移动,一点点地去摸,三面都是墙,一面是竖着儿臂粗的铁栅栏。

“哐啷”一声,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而后移开了沉重的铁门,没过多久,又是一下,这次近得多了。

有人来了。

妍雪从容地坐回原地,静静等待,深不可测的黑暗里,流出了一道微弱的灯光。

云啸进来,见华妍雪倚坐在墙角中,绝美无瑕的小小脸蛋上依稀留有泪痕,微微的惊惧,加上茫然。

“华姑娘,你已醒了。”根据上次见面所得经验,她几乎不会说瑞芒话,云啸特意改说不怎么纯熟的中土语言。

妍雪陡然惊觉,脸外边一侧,眼睛的光却散漫无焦点:“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我叫云啸。我们钟鼓楼前见过一面,忘了么?”

“云啸……武宁侯云啸。”妍雪喃喃地说,不无懊恼,“原来你是这么个权高位重的人,早知如此,上次决不草率放过你。”

云啸反而笑了:“要是早点知道华姑娘的身份,我是绝不会对姑娘无礼的。”

“身份?你指什么身份?”

云啸叹道:“华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云啸对你决无欺心,我们本是同宗连气,我是想帮你的啊!”

妍雪蹙眉不悦:“你也说这么古里古怪的话!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你当真不知?”云啸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惊奇,“华姑娘,那么你到瑞芒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是……”妍雪期期艾艾答不出,陡地脸涨得通红,“也没什么?”

“我猜到了!”云啸记起自从云天赐归国,缠绕在他身围一个若有若无的传言,“原来你就是让天赐神魂颠倒,几乎不想再回来的那个女孩啊!”

妍雪脸更红了:“但是,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都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云啸看着她美丽的脸,眼神里有了一丝轻飘飘的意味,发觉这个女孩子心思的敏捷程度,原来并不象第一次见面时,她身手那般的惊世骇俗,轻松的笑了起来,语音却是沉郁的:“那么,我来告诉你。”

于是他告诉她整个经过。大公妃怀孕五个月,有一天晚上盛传遭人陷害,大公妃因而执意不肯住在帝都,便带着怀孕之身在外巡游,想不到这次巡游竟整整花了近半年,直到孩子满百日才返回帝都。

“听说是动了胎气,婴儿是早产儿。按说既是早产,又在襁褓间数月劳顿,该当有所不足才是,可据百日宴上所有见到天赐的人都说,那孩子白白胖胖,神完气足,美貌无比,哪里象是早产?反而是大公妃,体虚气弱,就象刚刚生产过似的。”

妍雪听到这禁不住冷笑:“单凭这一点,就能认为李代桃僵?”

“不是。”云啸说,“可是没多久又发生一场山林大火,无巧不巧,那个地方刚巧是大公妃‘巡游’之所的最后一个所在。”

妍雪微微一凛:“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场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纵,而燃起那场席卷整个山林,足足半月也余也难以熄灭的大火,只有一个目的,是烧死某个猎户全家,原因,是他曾经在密林里捡到过一个新生婴儿。”

云啸卖关子似的停下来,妍雪出神地听着,半晌才问:“你想说,那个新生婴儿就是我?”语气虽是淡漠,然而忍不住,又加上一句,“纵火的,是大公……妃?”

“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切不可怪责大公妃。”云啸答道,“她也是无奈之举,相信是被迫所为。这些年来她早已后悔,所以才会令当年纵火的那位得力助手,也就是大公府的总管端康,把你悄悄地偷出来,送到这里。”

“呵!”妍雪愠怒地说,“说得好听,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晓得这是哪儿?这明明是个铁牢,若大公妃一片好意,会派人把我送到铁牢里来?”

“请妹妹见谅,但这是不得已而出的下策。”云啸热络地改了称呼,妍雪厌恶地皱皱眉,“大公为权势几近疯狂,一定不肯放过你,如非将你藏在这里,很难逃得出他的眼线。”

“把我藏在铁牢里,能有什么作为?”

“等几天,”云啸随意地说,“大公通天达地的搜索风暴过去之后,我便将你送入皇宫,祖皇将亲自出面令你认祖归宗,如此一来,你的身份天下大白,大公再也不能奈你何,你便是尊荣无二的天家公主。”

原来还打着这么个主意,妍雪倒确是全未料到,想了想,淡淡说:“不——”

云啸忙道:“是,这个计划中有一项漏误,我不知道妹妹是为天赐而来。唉,其实我和天赐兄弟一场,何忍见他因此事无辜受牵连?有你这份心,恰是最好不过,到时有你出面来保他,就两全齐美了。到时你们成亲,象妹妹出这般出色的,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你们将会是瑞芒最美丽最出色的一对伉俪了。哈!哈!哈!”

他笑得古怪而别有用意,妍雪再三告诫自己这只是做戏而已,还是半真半假地红了脸,却冷笑道:“牢房没出,倒都为我打算好了,怎么你算来算去,忘了一点呢?”

云啸愣了一下,忙追问:“是什么?”

妍雪坦然告诉他:“我受后悔了的大公妃所制,距离真正眼盲的日子,算来只有四天而已。”

云啸似乎真的愣住了,眼里露出疑惑重重的神色,看来并不知晓这一点,考虑了很久,才说:“如果有这事,端……大公妃定会叫端康提及,她既没说,想必另外有原因。——或许是为了欺骗大公,才故意这样说?”

“我不知道。”妍雪冷冷道,“你要充当我的救世主,先把这件事确定了再来。”

云啸略感狼狈,道:“是,是。妹妹放心,这我自然要去确认的。”

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拔刀劈向铁栅,这一记出尽全力,金铁相交激起异常耀眼的火花,火光中妍雪淡漠的眼神正对着它,却连一丝闪动的迹象都没有。于是脸上忽现喜色。

妍雪枯坐良久,耳边反反复复响起一句话:“这场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纵。”

甚至等不到一天,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云啸便又忙忙地跑来,欣然告诉她一个“真相”:

“不出我所料,这无非是你母亲为了使大公放松警惕故意设的圈套,你的眼睛完全没事,只要等这次风波过了,你认祖回大公府,她自然会替你解开禁制的。”

妍雪沉默着,躺在潮湿肮脏地面上的她仿佛很是疲累,挥手让云啸别打扰她,在云啸看来,有关“身世”带来的震撼,这时才起到作用。

但妍雪只是要安静独处。她检查了这个牢房,除了重达千钧的几重铁门以外,或许还藏着其他机括,她倒不是没有把握冲不出这个地方,但出去了又怎样?她就将面对更为可怕的瑞芒大公。

另一方面,云啸的话也终于挑起她几分好奇,以及,好胜。

云啸自然是利用她,别人何尝不是?也未必就能顺利见到御茗帝。

然而,她实在是想见见那个年迈苍苍的御茗帝。

她的处境再恶劣不过,却又是微妙之极。只消把握得当,她就会在这场鹬蚌相争之中获取一些有利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又会翻转。

她的亲生父母气得她够了,伤得她够了,拿捏得她也够了,有这种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呢?

“那么,天赐怎么办?”淡淡愁绪如心间卷过秋风,说不出有多萧索和犹豫,“他可能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她的为难随即迎刃而解。这场阴谋对阴谋的较量中,她实在是高估了云啸,同时低估了她的父亲,甚至这能否称得上是“较量”尚且悬疑。

遥遥传来打开铁门的声音,沉重之极,但似乎开阖很大。妍雪立即上了心,站起来,凑到铁栅边听着。

过不多久又是第二重铁门打开,声音越发近了,似乎还有如潮水的脚步和吼叫,不止一人。不象是云啸的人。

这个牢房空荡荡的,无处藏身,妍雪伸手轻握铁栅,悄没声息地向上提起,躲到了牢房的天花板上方,缩在角落里。

最后一重铁门吱呀而开,一群士兵提枪持戟闯了进来,呼啦啦围住了这座牢房。这群士兵衣着鲜亮,面带亢奋,两眼放光,好象刚刚服过兴奋剂试的,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冲进牢房。

黑暗深处最后走出来的少年,白衣飘动,骤然间某种晶莹夺目的光线陡然射入眼底,妍雪仿佛于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从她被打落大江、九死一生以来,和他分别了半年多。其间,有怨恚,有愤恨,更多还有迁怒,然而,这一眼看见他,才知相思这般深,这般真。相隔半年,他的身形,依然如画般一笔一划刻在心间。象是长聚,不似长别。

她心里一阵阵揪着痛,然而又有极其温软的触动,似野生的蔓藤,一点点,一点点,轻悄悄爬了出来,萦绕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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