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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蛩响幽窗鼠窥灯(1 / 2)

 妍雪在镜湖边上,抬起来头来,望着北方的天空。冬日的天空,呈现一种苍蓝的明亮。黄昏阳光稀薄,薄得象一层雾,袅袅地钻进她的双眸。

这是最后一天。

对于这一天,她盼了许久,怕了许久。她不知道这一天到来之时,会有什么样的反映——悲伤?哭泣?抑或是,愤怒?

可这一天终于来到之时,轻悄悄地,平淡淡地,一日十二时,同往日并无二致,她的心,也和以往一样,麻木的平静,连一丝涟漪都不起。

唯一的反映就是独个儿跑来镜湖边上,从早上坐到黄昏,遗忘了时间,遗忘了孤独,甚至遗忘了伤心的感觉。

三月之期……她淡淡地想,他是做不到的。明知他做不到……之前为什么还要想?

“小妍。”从谢红菁的落葭院出来,旭蓝寻寻觅觅找到这里,见到她一动不动的身影,就不由自主地担忧。小妍……以前的小妍,并不是这样子的。

她还是望着那片遥远的天空,只问:“谢帮主又叫你去了,难道眼伤还没好?”

“早就好了。她叫我去,不是为这个事。”

“噢?”她语气淡淡的,虽是问句,却毫无追根究意的**。

旭蓝忽将她手抓在自己手心,道:“小妍,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妍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良久。才感到这话别有玄机。转过头来。“嗯?离开?”

旭蓝道:“我看到你这样。就难受。小妍。过往之事譬如昨日死。我们都忘记它吧。这两天我向谢夫人再三请求。派我们到别处去。”他微微垂下眼睑。以一种显然易见地伤感续道。“好歹。我们都算是出师了。”

“出师了。”妍雪微微而笑。“这么说。出师地旭蓝啊……打算自立门户了。”

旭蓝皱皱眉:“你跟谢帮主地语气一模一样。我怎么就觉得打心底里麻起来呢?”谢红菁说这话时。淡水一样地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却有着奇异地炙热。一道道烙在心上。

“谢帮主不会允许你出去地。”

“不过。最后她还是同意了。”旭蓝认真地说。“因为我告诉她:你在清云园。是一定不会开心地了。我也一样。”

妍雪好一会不说话,眼底聚起光芒,她迅速敛去:“阿蓝,我们是同门,但你没必要同我走一样的路。”

“不。”旭蓝断然,“同长同乐,同苦同难。”

妍雪一震。脸儿煞白。

“小妍……”他柔声唤,“我们注定就是同路人。可还记得,十岁就在一起,差点死掉。命运安排的——既然如此,我们……”

她打断他:“我是个废人了。”

“别这么……”

“那天,你陪我出园散心的那天,如不是你抢过来,一定躲不开那股毒烟。”

旭蓝恍然。——关于那次伏击心底里一直有个谜:当毒雾升起,他抱着她退开,然而,有那么一会,她一动也不动,自己甚至担心她受伤了。原来,她只是伤感,在那样近距离的地方,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动,却是远在树林里打发敌人的他发现,及时冲过来。

这么要强的女孩子,已经受到与年龄不相称的太多打击,更因眼力不便,连自信心都带来负担,怎堪消受?他无言地搂住她。

不知怎生安慰。

“小妍!”他抓住她的手,捕捉着她空乏的眼神,努力使她的视线集中焦点注意到自己,“嫁给我吧。”

妍雪募然张大了眼睛。

旭蓝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羞涩,却是坚决地道:“嫁给我,小妍。——嫁给我。”

“嫁……”呆了半晌,妍雪才怔怔地,吐出了这个词,不能置信,“嫁?”

旭蓝含着笑容,慢慢地把她揽入怀中,道:“别怕,我一直就在你身边,毒烟升起的时候,我会抢在你前面。任何情况都会。”

“你是在可怜我么?”她有些眩晕,轻轻问。

“不——”

“嘘……”她竖起食指挡着他嘴唇,“那就可怜我,让我开心一下也好的。”

“我是认真的。”旭蓝抓住她的手,道,“小妍,你抬眼,看着我。——我是认真的!”

他一字一字、声音异常清晰而缓慢:“裴旭蓝要娶华妍雪为妻,祸福无怨,永不后悔!”

他的眼睛,清澈,款款深情,宛如无垠碧空,深深地将她笼罩进去。妍雪是真的吃惊了:“旭蓝……可是……”

她的心儿怦怦跳着,说了“可是”两个字,却问不出什么——天赐,天赐,那个名字在她舌尖打滚,偏生说不出来。

从她回来起,他绝口不提“天赐”。

她的心事,即使瞒得过任何人,也瞒不住他。而他曾与天赐千里奔波,并肩行事,他的心事,也瞒不了他。

即使这样,他还是愿意娶她?

然而,只是可怜……只是可怜她么?

“从前你说,要用最隆重的方式把慧姨接出冰衍院。”她低低说,声音细若蚊鸣,“我以为……你一直是喜欢芷蕾的。芷蕾那样安静的性格,……而且,她的身份,也是合了那句话。”

“芷蕾?”旭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老天!你想到哪去了?芷蕾……只是好姐妹。”

“只是好姐妹?”

“而且,”旭蓝真是又好气又笑,忍不住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没种的人么?为了那个心愿,讨好当朝公主?”

妍雪微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一向觉得你对芷蕾更好些,也更配。她那样的人,也只有你这样的人去做附马才配呢。”

“老天……”旭蓝简直无语,忽然回过神来,怀疑地,“那么……因此你……”

“不是!”那样聪明的女孩子,陡然间猜到了他的疑问,两颊飞红,赶紧拦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冒失言语。

不是,决不是以为他喜欢施芷蕾,所以她才喜欢云天赐的。

她和云天赐相见得晚,然而,从第一眼起,仿佛便从对方的眼底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冥冥之中的缘份,从他们出生开始,彼此便是紧密相联的了。

然而,他们的缘份,或许也是一种孽缘吧?……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的东西,你也还来吧。我和你,从此一刀两断。”——他救她以后,她给他热刺刺的心里,却是毫不犹豫的插上了一把冰刀。只是天赐不知道,那样冰冷尖利的话,伤了他也伤了她。

如今三月之盟早过,瑞芒的杀手,却依旧在紧紧相随。他夹在中间,一定是为难的吧?

她的思绪,于霎那间飞走。旭蓝看得明白,唇边绽放温柔如花的笑容却未有丝毫减色。

“我只是重新想看到你的笑容、听见你的笑声而已。小妍,师父若在,她一定也是希望我们在一起。——我会照顾你,这一生一世,会让你幸福。师父泉下有知,她也一定是这样希望的。你知道么?你不能失去笑容,那象阳光一般的笑容,明亮,纯净,温暖着身边每一个人,那时候师父多么凄苦,然而只有在看见你的时候,她眼里才有一线光芒。”

他不让她插话,“不,别说是师父弄错了你的身世。无论如何,都不应当猜疑她对你的爱,以及,你给她带去的欢愉。小妍,其实你一直不明白,不是由于你的出现而使得师父四年来受尽苦楚,而是你的出现为师父带来一线生机。是因为你,才能够唤起她心底最后一份爱,是因为你,才能够带来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气。这是我、雁志,甚而文大姐姐,万不能做到的。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想象师父一生最后的那四年,会是如何的灰黯、悲苦,和绝望。”

他的眸子亮晶晶闪烁着火花,他的语音越来越是激昂,有某种燃烧的激情支持着这个一向温柔如水的少年。扳着妍雪的肩,他郑重地,仿佛宣誓:“所以,我一定会保存你的那份快乐,那份明亮,洒向人间的无私!”

妍雪傻傻地看着他:“我有那么好?”

“傻瓜,别多想了!”旭蓝揉着她的头发,迅速地回答,“小妍,答应我吧——嫁给我!”

他的话,其实更多的在表达着某种情绪。或许连自己也未曾发觉。

他是不是也在挽回过去的某些快乐呢?

因为他是和她在一起,才能见到师父;因为他是和她在一起,才能如此接近心中的那个人儿的。……所以,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的话,心底的她,也一直就是会这样近的吧?

终归,这是他最后保存那一份永恒纪念的方法。守着她,犹如守着她——是一样的。绝望之中,挖掘出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希翼。

妍雪看到他眼底燃烧着的激情,却未曾发现那激情的一丝异样。

他的手握着她,滚烫而冰凉,因着激动而微微发抖。但是他也有那样坚强的时候,在她接受眼底手术的时候,他用铁一样的意志和他的手,把她从脆弱的即将崩溃的边缘抢救过来。

是他吧?也许,最终还是他吧?

的确,那是慧姨所乐于见到的。——慧姨,怎么会赞成她追寻身世,而和天赐一起跌落绝望的深渊永不自拔呢?

一路走来,身心疲乏,难得有这样的依靠。慧姨一死,她和他才是命中注定相依为命的人。

只是,若说愿意,那样简单,只需在舌尖轻轻打个滚,可是又为什么那样艰难,她的嗓子,好像忽然烧着了一把火?

“阿蓝——”她迷濛的视线里,出现无数张迭影,每一张仿佛都是天赐的脸,悲伤的,愤怒的,喜悦的,骄傲的,怄气的,体贴的,温柔的——尽管,他温柔的时刻是屈指可数!这些脸纷至沓来,把旭蓝的脸遮挡得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了。

“阿蓝——”她喃喃地叫,却低下了头,“让我想想……我想想……”

旭蓝微笑注视她,并不很是失望。固然,她未答应,可是也没有明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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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师姐!”

远处连蹦带跳的小姑娘,伴着因奇怪、兴奋而有些发抖的嗓音:“师姐,你大喜哦!”

“啊?”妍雪两颊飞红,若嗔若怪地横了旭蓝一眼。旭蓝却也是一头雾水,忙道:“我没有,没争得你同意,我怎会向人说?”

那是殷丽华,寄居清云的女孩,两年来不曾拜任何一人为师,在园子里早已是上上下下无所不识,比正牌的剑灵混得更加如鱼得水,消息之灵通快捷,可能不亚于当初活泼好动的华妍雪。脸颊因急速奔跑而变得绯红,一面喘气,一面笑着说,“有、有人来提亲了噢!华姐姐,你大喜呀!”

雪纷纷飘转而下。

瑞芒一年之中,倒有半年是处于冬季。这薄薄的一场雪,是先行预告,预示着为期六个月的严冬期即将来临。随后的个把月内,雪越下越大,终将封住从瑞芒通向大离的路。

也就是说,雪下一场,他离妍雪远一分。

不过也许这一切都不太重要了。天赐确切地记得,这是他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但是这没有关系,小妍,你会继续等我,不是吗?”

他抓住摇摇欲坠的窗棂,看向外面天空的眼睛了无意趣,却在某个时刻,眼底深处闪过摄人的光,隐隐预示着这个深受折磨的少年与前大为不同之处。

“天赐,站起来。”

“站起来,天赐。”

虽然,那个被大公以自己相胁的女子在那晚惊鸿一现之后未再露面,可她的话却深植于心。

她告诉他能站起来,他也这样告诉自己。

断绝碧云寒之后,天赐一度觉得自己全身经脉紊乱,血液沸腾倒流,随时有走火入魔之状,根本无法运用原有功力,那天晚上当他冲向沈慧薇之时,也是运功到中途经脉绞痛,反而摔倒在她怀里。——如果对面是敌人,那他是必死无疑的了。

幸运的是沈慧薇不是他的敌人,她搀起他的手,纯正阳和的劲道自她手心传入送入他体内,倾刻间压制了他体内所有疯狂乱蹿的真气,并在短短的瞬间,引导他完成了一个周天的运行,这也是沈慧薇刚开始听大公说总不开口的原因:她在瞬间损耗了大量的真气。

那天晚上,他跪在大公面前之时,多日以来唯一不曾感到药瘾发作的痛苦。事后他再三探究,回溯那日沈慧薇引导他所用的劲气,运走方式,逐渐发现,药瘾发作的几个时辰内,仍旧是生不如死的极大痛苦,然而这个发作如同潮水,来时汹猛,一天之中,总也有衰竭之时。而当碧云寒摄力衰绝,体内的真气,便开始听从自己的引导。

他努力行功,深知若按照此方法修练,再加上绝大的毅力,总有一天,他能让碧云寒发作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克服它缠绵至内的诱惑。

可是这要花多久?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一年。

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大公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有了行动之力。

所以他必须趁着大公尚未察觉之时尽快抢得先机。

至于用什么方法,抢得怎样的先机,他都没有细思。

他一无所有,大公权倾天下,再三思量如何应对根本就是多余,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摆脱大公的决对压制,重获自由!

至于发展过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三月期满,这个日子给予天赐分外的勇气。

苍白的握住窗栏的手指,微微颤抖。秀气得有些女气的眼睛眯了起来,以遮挡其间危险的光。随后他发出大叫。

“有刺客!有刺客!”

一如所料引起骚乱,几乎就候在窗外的脚步声立即把他所在这间囚室团团包围。

“世子?”

门外声音虽然带些惶急,但并没破门,更没象上回那样立刻聚集起来的浓密战意。

天赐心头一凉,忽然明白了,现在看守他的人尽管数量上未有减少,实际任务性质早已转换。上次是日夜防备以待沈慧薇,而他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肥羊一只,而如今,他只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囚犯罢了!众人看管他,只是为防止再有类似于沈慧薇那般的高手闯入将他带走,可他本身,却是无用的了。

他背靠桌子,狠狠撞击桌面尖锐的尖角,以此外部身体的损伤来减低心内自暴自弃的伤痛,低声说道:“刺……刺客……”

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来。皇家陆军团团长林恿手按腰刀,不无警戒地左右而视,显然房里只有天赐一个人,他为之一呆:“世子?”

他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天赐身形已然动了。

被囚禁的少年以风一样的身法袭至林恿身边。

林恿倒下之时,只看到天赐恶魔般浸透笑意的眼睛。

“我效忠!”

天赐致命的手指即将碰触到军团长命门之时,林恿突然低声说。

天赐怔了怔,林恿语音里充满渴望:“属下是属于您的……忠诚!荣誉!性命!”

换作从前,天赐也许毫不犹豫继续一指下去,但是他清楚记得那晚,那个突如其来的女子最后一句话:“你需要助手……力量上的……”

林恿是合适的人选么?

会不会只是他求生时的一句随口许诺而已?

天赐的手仍在下去,只是,方位有所改变。静夜里微微两声轻响,林恿两只肩胛骨登时碎裂。但是他一声不哼,双眼仍然炯炯盯着天赐。

天赐没有制住他发声,是想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呼救,一个人如果是临时起意的投靠,那么他的意志定然是脆弱易崩的,剧痛之下十有**会叫出来,当然天赐也有把握能在他呼救以前让其彻底闭嘴。

林恿反映稍有出乎意料。这个昔日无比风光的军团长不但不开口呼救,反而比前更加热切盯着天赐。

“世子越厉害……属下越高兴!”

天赐忽然淡淡笑了,顺手一指,让其彻底昏迷过去。——不管了!就算这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假意投诚,假意效忠,他也决定留下这个人。

他急需力量。

而林恿,能带些他一点点。哪怕不多,却是他目前最为盼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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