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在这些士子的眼里,总共有两重身份:一个是“知贡举”,掌握着他们的前途命运。
另外一个,则是“张昌宗的走狗靠着两首歪诗得了圣眷的小人”,为人所不齿。
既然如此,他所获得的,自然也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了。有些人拼命巴结,谀词如潮。有些人冷眼旁观,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
崔耕百分百相信,如果是单独会见,敢对自己冷眼旁观之人绝不会超过个位数。
但是现在,在“法不责众反正他也不认识我不能被人看轻”的氛围中,对崔耕冷眼旁观之人,竟然占了六成左右。
所以,尽管身边之人谀词如潮,崔耕还是感觉挺没滋没味儿的。
忽地,他扭头对自己身旁的一个拍马屁最响的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高兴地嘴巴好悬没咧到后脑勺上去,道:“启禀崔考功,小的叫李林甫。”
噗
崔耕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这个名字,直把嘴里的茶汤都喷出来了,道:“啥?”
李林甫!
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把安禄山压制的死死的李林甫!
大唐国势由胜转衰的人物关键人物李林甫!
真的是他吗?还是仅仅名字相同?
李林甫也纳闷啊,道:“怎么?在下的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呃,没什么。”崔耕问道:“你的舅舅,可是是尚衣奉御姜柔远?”
“正是,崔考功莫非认得在下的舅父?”
闻听此言,崔耕暗想,那就错不了了,眼前这位就是史上有名的奸相李林甫!
他说道:“本官倒不认识姜奉御,不过久闻姜奉御有一外甥李林甫,文才出众,乃国之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啊!”
靠!
崔耕的话音刚落,顿时,几乎所有贡士心中,都暗暗骂出了这个字儿。
无它,大家相处这么久了,都明白,李林甫的文才,既不在二百五以上,也不在二百五以下,整个一二百五!
谁说过李林甫文才出众?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啊?!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崔司功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李林甫的身份,又见他马屁拍得好,才睁着眼说瞎话。
奶奶的,“文才出众,国之栋梁”这八个字儿一出,李林甫的考卷哪怕是写成一坨屎,也能中个进士啊!要不然,崔英岂不是要自打自脸?
霎时间,无数双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李林甫的脸庞。
李林甫却毫无成为众矢之的的自觉,狂拍马屁道:“小的……啊,不,学生纵然小有才能,但哪比得上老师您呢?我和您比起来,无疑是荧光比皓月,草鸡比凤凰,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老师学生”这种称呼,无疑是李林甫敲砖钉脚,要认崔耕为“座师”了。
其实崔耕刚才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想掩饰口喷茶汤的尴尬而已,却没想到那么多。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覆水难收,崔耕只得转移话题,道:“在本官临来之前,不知你们在谈什么呢?”
李林甫回道:“大家都在难为一个人。”
“谁?”
“不才正是在下。”
有人答应一声,越众而出。此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崔耕尤其注意到,刚才众贡士有人对自己谀词如潮,有人对自己冷眼旁观,唯独此人却是不卑不亢。
他问道:“你姓字名谁,原籍哪里?”
“在下乃韶州贡士张九龄。”
“张九龄?”这回崔耕终于沉住了气,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心里已经泛起了阵阵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