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果然是反复高烧,感觉将身体彻底掏空。
“阿箐!”
魏景下床吩咐平嬷嬷端粥来,听得声响急急奔回,他又急又心疼:“你要起来,唤我就是。”
他情急下语气责备,动作却万分轻柔小心,抱起邵箐,取了大引枕斜靠在床头,再将她放上去。
邵箐笑了笑。
现在是白日,阳光从窗纱中滤进,投进天青色的百蝶穿花纱帐上,光斑从缝隙筛进来,投在邵箐的脸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淡毫无血色,软软靠在引枕上,笑容虚软无力。
很脆弱,一瞬间甚至有一种错觉,她仿佛如光斑般轻易消逝。
有什么攥住了魏景心脏,慢慢地扭动着收紧,他难受极了。
“阿箐,是我不好,我竟让你这般劳累。”他俯身抱紧她,低低歉道:“以后绝不会如此。”
“颜明还说你思虑过重,我竟不知。”
近日谋夺高陵,邵箐的坐立难安他看在眼里,但没想到她竟思虑成疾,魏景自责:“阿箐,日后必不会让你再烦心这些。”
思虑过重?
这四个字在邵箐唇齿间咀嚼过,梦魇中哀嚎遍地的画面一闪而过,她背心一凉,急道:“不行,日后不管有何事你都得告诉我!”
她心脏突突狂跳,出了一身冷汗,登时又一阵虚脱感觉,她气喘吁吁,却紧紧盯着魏景。
“好,好!”
她突如其来这么大反应,魏景心一紧立即应道:“我从不瞒你,日后必如从前一般无二,你别急。”
那就好。
一阵晕眩袭来,邵箐无力闭上眼睛。
……
邵箐高烧终于退了。
可惜魏景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他很快发现,邵箐并未如他所盼般日益好转,而是时不时就低烧,一直没能彻底病愈。
不低烧时,她就靠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人始终恹恹的,虽情绪平和,但一直无法提起精气神。
甚至她还会梦魇,梦魇过后必会低烧。
即便魏景不善医,也清楚这并非正常病体渐愈的情况,他质问颜明,颜明却道:“心病不去,忧思加重,故而病况反复。”
……
“阿箐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思虑些什么?”
邵箐精神依旧不大好,身躯乏力,不过她不爱整天躺着,正靠坐在床头,闻言一怔,她没想到魏景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抬眼看过去,见他眉心紧蹙,“颜明说你忧思过重,致病况难愈。”
忧思过重?
邵箐确实是,她自从第一次梦魇过后,就不可自控地反复梦见那些可怖画面,身临其境感觉太真切,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挣扎地重复惊骇,惶然,恐惧。
在梦中被透支的种种情绪,和现实中的不安忧虑重叠在一起,教她思绪纷乱,倍感虚耗。
“阿箐你告诉我。”
她怔了怔的,魏景握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抚了抚她消瘦了不少的双颊,低低道:“我们是夫妻,你有何忧思,告诉我就是。”
竭他所能,必会为她解忧。
“好。”
邵箐与他对视片刻,应了一声。
魏景也瘦了,她生病这段时间,他煎熬并不比自己少。邵箐其实也一直想找个好机会和他谈谈的,对上他一双饱含急忧和关切眸子,邵箐觉得,现在就很合适。
她想了想,道:“我高热时做了一个梦,梦中高陵的百姓中了濮人秘毒,哀嚎遍地。”
魏景一怔:“可毒盐我们已经处理好了,高陵百姓并不会中毒。”
话一出口,他忽想起袁鸿下毒当天,妻子不顾一切的阻拦;而她的坐立难安,正是他艰难做出抉择之后开始的。
而后,他每每自责愧对母兄,她眉心必会蹙起,抱着他喃喃道:“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母后皇兄在天之灵,必不会希望你为复仇不择手段。”
他忽隐隐有些预感,她忧思的是什么。
魏景双手一紧,他侧头移开视线。
“夫君。”
邵箐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重新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害怕。”
她苦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利索,她不过说了一句,他就明白了。
“我很害怕你有朝一日再遇这等抉择,你会做出不同选择。”
“夫君锥心之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然即便如此,我也觉伤痛至极难以忍受。”
魏景呼吸急促起来,下颌绷紧,邵箐跪坐起身,视线与他平齐:“夫君近日噩梦连连,自责愧对母后皇兄,没能将他们放在第一位。”
“我感同身受,我也不觉得夫君有错,身为人子,身为人弟,血海深仇,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可是我还是害怕,怕你就此落下遗憾,下次再遇此等抉择,你会,你会……”
魏景当初之两难,至今还历历在目,“复仇是必定要的,只是我不希望你不择手段,甚至于漠视寻常百姓生死!”
这不是兵士战损,兵士既然入伍,走上的就是一条战死不足为奇的道路。可是普通百姓不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
“这几日置身噩梦,我难辨真伪,只觉得自己满身罪孽,背负了千千万万条无辜人命!我很害怕,我觉得我背不起来,我喘不过气来!”
那些惨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邵箐紧紧捂住耳朵,眼泪落下来,喃喃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当初我又何必活下来。”
“胡说八道!”
被噩梦反复折磨,又值病中脆弱,邵箐失声哭泣。魏景怒喝一声,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第一次对妻子面露怒容:“这等胡话,你日后不许再说半句!”